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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松奇谈·人文卷》五 胜利的阴影下 9.种族灭绝式的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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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战”后的亚洲,有大量离开家园、被驱逐出家园和无家可归的人,欧洲的情况要比亚洲悲惨得多。

亚洲的国境线和领土战后并没有巨大的变化,顶多就是库页岛以及日本在太平洋上的一些小岛的归属有了一些调整,是局部的。而欧洲的版图在战后发生了巨大的变迁:

从“二战”一开始,苏联和德国就共同瓜分了波兰,从波兰正中间的布格河一分为二,东边的波兰归了苏联,西边归了德国。波兰强大的时候就曾经侵略过俄国,俄国后来又灭了波兰三次,“一战”期间,波兰又特别坚韧地复了国。总之,波兰和俄国有着世世代代的仇恨。于是苏联占领了波兰东部之后,就把波兰人全都驱逐到西边去了。德国战败后,各大国又在波兰的西边补了一块,把德国的西里西亚补给了波兰,那可是德国的发源地之一,里面有大量的德国文化。现在有人经常看不懂德国的历史,说那些历史上著名的城市,比如歌德的故乡、康德的故乡,如今怎么都找不到了?其实这些地方都还在,只是都改成苏联的名字了。

这边波兰的领土得到了补充,那边德国的领土就小了一大块,而且波兰人又把原有的德国人都轰了出去,因为他们不允许波兰的土地上有一半德国人。把德国人轰走了之后,波兰人又把波兰东部的波兰人移民过来,住进德国人的房子里。

这样,德国失去了重要的西里西亚发源地,又有数百万人被轰出了家园。东普鲁士的柯尼斯堡又割给了苏联,也就是现在苏联的加里宁格勒,柯尼斯堡就是康德的故乡,所以现在很多人都说康德的故乡在俄国,还说李白的故乡也在俄国,就是现在的哈萨克斯坦或吉尔吉斯斯坦那一带。总之,苏联人也把柯尼斯堡的德国人轰了出去。这样前前后后加起来,大概有800万德国人流离失所。

德国也没有地方安置这些人,因为德国一共也没剩下多少地方了,还都被打得稀巴烂,更可怜的是,这800万人是千百年来就生活在自己的土地上,东普鲁士地区是德意志民族最重要的发源地。日本人在库页岛生活了四五十年都把那里当故乡了,更别提这些祖祖辈辈都没有离开过家园的人了,就这么被活生生从故土上给驱逐出来了。

不光这800万德国人无家可归,在捷克苏台德地区的德意志人,也全部遭到了驱逐。大家都知道,“二战”的导火索就是在《慕尼黑协定》的时候,德国想要捷克的苏台德地区,英法妥协了。捷克在被德国占领的时候,苏台德地区的德意志人,成为德国人的帮凶,捷克后来拍过很多这个时期的电影,比如捷克人和苏台德地区的德意志人谈恋爱,然后战争来了,这恋爱就没法继续谈下去了,因为一方当了游击队,另一方成了德国人的帮凶,情人反目成仇。所以“二战”一结束,捷克斯洛伐克立即毫不犹豫地把境内所有的德国人全部驱逐。还有所有在苏联势力范围下的东欧共产党国家,全都一个不留地驱逐了德国人。

苏联对于将整个民族从一片土地上驱离出去这件事,真是太有经验了。早在斯大林时期,苏联就做过大量迁徙整个民族的事。因为斯大林是极其专制的,只要他一声令下,不管你这个民族在自己的土地上生活了几百年还是上千年,全部都得驱逐出去。比如克里米亚地区的所有鞑靼人,全部被驱逐到乌拉尔山以东去了,克里米亚彻底成为俄国人和乌克兰人占领的地方;还有亚美尼亚人、车臣人等。要知道,鞑靼人自从一二二几年就已经生活在克里米亚了,结果全都被轰回了他们700年前就离开的中亚蒙古地区。

在苏联的指挥下,东欧各国开始大规模驱逐德国人。匈牙利的德国人全都被轰回了德国本土,一路上颠沛流离,不仅随身什么都不能带,女人还有可能被苏联红军玷污,但这些德国人还算幸运,因为他们至少还是回到了德国,回到西德运气就更好了,东德也是东方社会主义国家里最繁荣发达的;罗马尼亚的十七八万德国人就没那么好运了,这些德国人属于罗马尼亚的少数民族,和犯下罪行的纳粹德国人根本是两回事,但苏联不管,苏联也不大规模地迁徙他们了,直接全都装车运到苏联去当苦工;保加利亚的德国人,也是全部被驱逐。

还有两个国家互换民族的,那就是希腊跟土耳其。当然了,它们早在“一战”以后就开始互换了,因为它们原本都是奥斯曼土耳其帝国的,“一战”得到了独立之后,希腊说,在我的土地上,所有的穆斯林都给我回土耳其去;土耳其也说,在我的土地上的希腊人,都给我滚回希腊去。

西欧各国也驱逐德意志人,连荷兰都把生活在本土的德意志人,全都驱逐回了德国。甚至这事把英国人气炸了,因为当时德国被四大国占领,占领军政府不仅要管理德国,还要负担从整个欧洲被驱逐回来的1000多万德意志难民,让他们不要饿死,至少不要出现大规模的人道灾难。各大占领区里全都是一团糟,根本安置不了那么多难民,英国人就说,苏联人驱逐德国人也就算了,你荷兰一共才几万德国人,你跟着添什么乱啊?于是,英国也把英占区里的荷兰人驱逐去了。

战后的欧洲,就是一场无法想象的民族大迁徙。这期间,那一代的德国作家和导演,创作出了大量伟大的文学和电影作品,都是写那1000多万颠沛流离的德国人的故事,大家可以自己去看。

从亚洲到欧洲,铺天盖地的报纸和媒体上,都是庆祝战争胜利的喜讯。但如果我们能穿越时光的河流,回到“二战”结束后的年代,你在欧洲和亚洲的大地上,看到的将全是这些颠沛流离、无家可归的普通人民,他们不是纳粹,更不是战犯,甚至也在战争中饱受摧残,却不能品尝到分毫胜利的果实。

接下来终于轮到最倒霉的第三类人——无家可归的人了。

首先,纳粹分子肯定是没有地方去的,你逃到天涯海角也要把你抓起来。我说的“无家可归”的人,绝不是指这些战犯和罪人,因为他们罪有应得,不值得同情。我所要写的“无家可归”的人,主要是指以下这些悲怆的民族:

在奥地利东南部的英占区里,有一个州,里面聚集了上百万无处可去的人。这都是些什么人呢?

其中一部分叫白俄哥萨克。白俄大家都知道,是俄国十月革命期间就被打出来的人,当时在东北的哈尔滨街头,就有很多白俄的将军以修鞋为生;还有白俄公主走投无路去当妓女的故事。最后哈尔滨被苏联红军占领的时候,白俄只能继续逃亡,即便过了几十年,依然有大量的白俄在欧洲各地流窜、逃亡。还有整个民族都流亡出来的白俄,那就是哥萨克族,单说哥萨克,人们可能有点陌生,但提到哥萨克骑兵,大家肯定就耳熟能详了。所谓的哥萨克骑兵,就是所有俄国军队中最能打的一支,在拿破仑战争中表现得无比神勇,哥萨克本身就是一个马背上的民族。其实准确地说,哥萨克也不算是一个真正的民族,他们的长相也没有什么明确的特征,有点像犹太人,就是泛泛地指那么一类人,是一个骁勇彪悍的游牧民族。

这些哥萨克人因为反对十月革命,反对列宁的党,最后被打出了俄国,在外流亡。到了“二战”,纳粹德国打进俄国的时候,哥萨克人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他们跟着德军一起打回自己的祖国去了。当然了,你也可以说身为俄国人,他们是想回到自己在顿河上的家园。这个理由倒情有可原,可这个做法就错得太离谱了。而且他们跟着纳粹德国一起,在苏联也犯下了一些罪行。最后德国失败了,他们又跟着德军逃出了俄国,苟且地躲在奥地利,完全没地方可去。

在《雅尔塔协定》里,丘吉尔和斯大林有一个协议,按照“各民族回各民族”的规则,所有属于我的人民,都要给我遣返回来。欧洲当时正是民族主义高涨的时期,每个民族都要自己的生存,要自己的祖国,要回自己的家园。最后英军占领了奥地利,按照这个协议,英国就得把那些白俄哥萨克遣送回苏联。这些白俄哥萨克可是跟纳粹德国一起打回自己的祖国的,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斯大林会怎么处置他们,丘吉尔当然也知道,但是丘吉尔不想也不能得罪斯大林。其实苏联红军已经占领了奥地利的一部分,最后双方达成协议,匈牙利归苏联,奥地利永久中立,苏联红军才从奥地利撤出来,丘吉尔可舍不得将维也纳变成共产党的土地,就像他为了不让希腊变成共产党的土地,把保加利亚的利益都出卖了一样。

所以,丘吉尔决定把奥地利的白俄哥萨克都遣返回苏联。这些哥萨克当然是宁死不走的,他们自己很清楚,回苏联就是死路一条。英国人来抓哥萨克,哥萨克人就全族围成一个大圈,男人在最外面拿着刀抵抗,妇孺和老人在内圈,最里面是宗教的祈祷仪式,全族一起抵抗,全族一起祈祷,最后全族一起自杀,宁可死在奥地利,也不愿意回苏联。最后没办法了,英国人就开始哄骗他们,说:我们不送你们回苏联,我们送你们去意大利。结果哥萨克人居然信了,就这么上了火车,结果火车开起来之后才发现,没去意大利,而是直接开到苏联去了。

另一部分群集在奥地利的,是数十万的克罗地亚人,克罗地亚是一个有几百万人口的国家,这个国家的人足球踢得特别好。克罗地亚属于斯拉夫民族的一支,但克罗地亚人是斯拉夫民族里长得最像日耳曼人的,个子也很高,我有时候在欧洲和美国遇到克罗地亚人,他们的个子都特别高,足球队里的队员也都很高,所以克罗地亚人觉得自己其实是日耳曼人的一支,是上等民族,而斯拉夫民族是劣等民族。

当德国进入巴尔干半岛,入侵南斯拉夫的时候,克罗地亚人成了纳粹的帮凶,他们大量地加入军队,跟着纳粹一起镇压铁托领导的南斯拉夫游击队,双方结下了血海深仇。当时有一名意大利记者,去采访克罗地亚的纳粹头头,这个人刚好是负责管理南斯拉夫的,他的办公室里有一个大筐,意大利记者还以为里面装得满满的是没剥壳的生蚝呢,结果对方冷笑一声,说这不是生蚝,是南斯拉夫铁托游击队员的眼珠子,意大利也是轴心国法西斯,但那记者也被克罗地亚纳粹的残暴震惊了。总之,克罗地亚对整个南斯拉夫民族犯下了滔天罪行。但克罗地亚独立了,是一个国家了,你说它叛国吗?它从来都不承认自己是斯拉夫人,是“一战”后帝国主义硬逼着它加入南斯拉夫的。

南斯拉夫最后不是由苏联红军解放的。苏军解放了罗马尼亚、匈牙利和波兰,但南斯拉夫是由铁托的南斯拉夫人民解放军自己解放的,所以后来铁托发起了不结盟运动,拒绝听从苏联的。铁托可不管你克罗地亚人叛没叛国,你们帮着纳粹蹂躏南斯拉夫,我就要血债血偿。所以大批的克罗地亚人逃到奥地利,和白俄哥萨克的命运一样,英军也是半哄骗、半威胁地把克罗地亚人全都送上了回南斯拉夫的火车。

塞维利亚人多么痛恨克罗地亚人。整个南斯拉夫解放军守着铁路沿线,把所有克罗地亚人都抓了下来,用各种各样残酷的方式虐杀这些克罗地亚人,杀到最后实在杀不动了,就把这些克罗地亚人全都弄到奥地利跟克罗地亚之间的斯洛文尼亚。那个地方全都是喀斯特地貌,有无数深不可测的大岩洞。克罗地亚人就被一家子一家子地全都推到岩洞里,有的当场就摔死了,摔不死的也爬不出来了,最后都饿死了。一共杀了二三十万人,这个数字非常惊人,因为今天克罗地亚全国也才四百多万人口。

一直到20世纪90年代,南斯拉夫内战时期依然发生了种族灭绝的惨案,海牙国际法庭审判南斯拉夫的这些总统,说他们犯了种族灭绝罪。很多人不明白人类历史发展到这么文明的阶段,为什么还会有这种事发生。其实就是因为南斯拉夫这几个民族之间,是世世代代累积下来的血海深仇,克罗地亚人、塞维利亚人、穆斯林和东正教徒等。

还有罗马尼亚地区的特兰西瓦尼亚地区,喜欢看吸血鬼电影的人应该很熟悉这里,因为这里是吸血鬼聚居的地方,电影里的吸血鬼说的都是特兰西瓦尼亚口音的话。这里有很多的德意志人。特兰西瓦尼亚地区一部分在匈牙利,一部分在罗马尼亚。战争期间,德意志人对这两个国家的人犯下了很多罪行。最后大家清算的时候,罗马尼亚人就把特兰西瓦尼亚的德国人都交给了苏联人,去做苦工。

之前提到西欧人报复跟德国人睡觉的女人,东欧这边更夸张,直接就是种族灭绝性的血腥屠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