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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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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玛丽·摩根坐在餐室的桌子旁,在想。我每一回确实能熬一个白天和一个夜晚,也许这不一样。那些该死的夜晚。我要是关心那些女孩子的话,那就会不一样了。可是我并不关心那些女孩子。尽管我得为她们干些什么。我总得开始干点儿什么啊。也许你的心死了,熬过来了。我想这没有什么不一样。不管怎样,我总得开始干点儿什么啊。到今天,已经有一礼拜了。我怕我要是特意去想他的话,我会变得那么糊涂,记不起他的相貌。这就是说,从我遭受这场吓得没命的事儿那会儿起,我记不起他的脸相了。不管我有什么感觉,我总得开始干点儿什么啊。要是他留下一点儿钱,或是有奖金的话,那情况会好一些,可是我不会稍微好受一些。我第一件要干的事儿是卖掉房子。那些开枪打死他的杂种。啊,那些下流的杂种。这就是我唯一的感觉。憎恨和心里空洞洞的感觉。我心里空洞洞的,像一所空房子。得了,我总得开始干点儿什么。我原应该去参加葬礼的。可是我办不到。不过,现在我总得干点儿什么了。人既然已经死了,没有哪个死人再会回家的。

他,像他一向那样,天不怕地不怕,结实,敏捷,像一种珍贵的动物。只要一看到他走动,我就不由自主地会着迷。在那一段跟他一起过的日子里,我真幸运。他的运气是在古巴开始变坏的。接下来,运气一直越变越坏,直到一个古巴人要了他的性命。

古巴人是佛罗里达州沿海小岛上的当地人的灾星。古巴人是任何人的灾星。他们在那儿还有太多的黑鬼。我记得那一回他带我去哈瓦那,那时候,他挣的钱可真多哩,我们在逛公园,一个黑鬼跟我说了不知什么话,哈里啪地掴了他一下,拾起他掉在地上的草帽,扔到差不多半条横马路外,一辆出租汽车在那顶草帽上碾过。我笑得肚子都痛了。

那是我那时在那儿第一回在绿坪大道上那家理发店里把头发染成金黄色。整个下午,理发师干着这个活儿,我的头发天生颜色深,理发师都不想揽这活儿,而我却怕我的模样会变得糟透了,可是我跟理发师不停地说,想办法把头发尽可能染得淡一点儿。他会用那根一头裹着棉花的橙黄色木棍和梳子来处理我的头发;他把木棍插到那个缸里去蘸,缸里盛着有点冒烟的玩意儿,看来好像它有点冒出水蒸气似的;他用木棍的一头和梳子分开一缕缕头发和给头发染色,然后等头发干;我坐在那儿,为我在干的事情心里担惊受怕;我想说的只有一句话,想尽一切办法,尽可能把头发染得淡一点儿。

最后,他说,我只能把头发安全地染得这么淡,太太;然后,他给我洗头,把我的头发烫成波浪形;我甚至不敢看我的头发,因为怕我的头发变得糟透了;他把我的头发烫成在一边分开,后面的高耸起,脑后的都是一个个密匝匝的小发卷儿;头发还是潮湿的,我说不上那是什么模样,反正模样完全不一样了,我自己都觉得变成了一个陌生人。他给我的湿头发套上发网,请我坐到干发机下面;在这段时间里,我一直为我的头发担惊受怕。等我从干发机下面出来后,他揭掉发网,拿掉发夹,梳理我的头发;头发变得金光灿烂。

我离开那儿,看镜子里的自己,头发在太阳光里是那么光亮;我伸手摸摸头发,头发是那么软,滑得像丝绸;我没法相信,那就是我;我兴奋得连气都透不过来了。

我顺着绿坪大道走,走到哈里在等我的那家小馆子;我是那么兴奋,心里觉得糊里糊涂,好像要晕过去似的;他看到我走近的时候,就站起身来;他没法把眼光从我身上移开;他说话的时候,声音含含糊糊,怪里怪气:“耶稣啊,玛丽,你真美。”

我接着说:“你喜欢我金头发吗?”

“别谈头发了,”他说。“咱们去旅馆。”

我接着说:“好,那敢情好。咱们去。”当时,我二十六岁。

他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总是这样子,而我跟他也总是这样。他说他从来没有遇到过像我这样的女人;我也知道没有像他这样的男人。我知道得太清楚了,可现在他死了。

现在我得开始干点什么。我知道我得干点什么。可是你有过一个这样的男人,偏偏一个臭古巴佬开枪打死了他,你不可能马上开始;因为你内心的一切都完了。我不知道干些什么。这跟和他一起出门去不一样。那时候,他总是回来的,可是现在我得熬过这辈子剩下的日子。现在我长胖了,变得又丑又老;他再也不会在我身旁,跟我说我没变。我想,现在我不得不雇一个男人来干这事儿了;然后,我会不要他的。情况就是这样。情况确实就是这样。

可他待我实在好,也靠得住;他总是弄得到一些钱;我从来用不着为钱担心,只是为他担心,而现在,一切都完了。

这不是一个人给杀死的事情。要是给杀死的是我,我才不在乎哩。哈里终于死在那儿,是因为他累了,医生说。他甚至没有醒过来。我挺高兴,他痛快地死了,因为耶稣基督,他在那艘船上一定受到了痛苦。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想到过我,或者想过什么。我想,你处在这种情况下不会想到什么人的。我想,一定痛得很厉害。可是最后,他只是太累了。基督啊,我巴望死的是我。不过,巴望没有一点用。巴望一点用也没有。

我没法去参加葬礼。可是人们不理解。他们不知道你怎么感受。因为好人难得。他们压根儿没有碰到过这种事。没有人知道你有什么感受,因为他们不知道这样是什么滋味。我知道。我知道得太清楚了。我要是从现在起还要活二十年的话,会干些什么呢?不会有人告诉我的;现在,什么事情也没有,只是每天挨过这样来到的日子,可得马上开始干点儿什么。这是我得干的。不过,耶稣基督,在夜晚,你干些什么呢,这是我要想知道的。

夜晚,你要是睡不着的话,怎么挨过呢?我想,你会弄明白的,就像你会弄明白失去你的丈夫有什么感受那样。我想,你确实会弄明白的。我想,你在这该死的生活中会弄明白一切的。我想,你确实会。我想,我现在就要弄明白了。你只要心死了,一切就容易了。你只要像大多数人在大多数时候那样心死了就行了。我想,这确实是这样。我想,这就是你的遭遇。嘿,我已经有了个好的开始。我已经有了个好的开始,要是我非这么干不可的话。我想,你确实非这么干不可。我想,就是这样。我想,结果就是这样。好吧。那我有了个好的开始了。现在,我已经远远地超在任何人的前面了。

外面,是美好、阴凉的亚热带冬天的白天;棕榈树的树枝在柔和的北风中摇摆。几个来这儿过冬的人骑着自行车经过那所房子。他们在笑。对面街旁那所房子的大院子里,一只孔雀在粗声粗气地叫。

从窗口望出去,你可以看到,在冬天白天的亮光下,海看起来坚硬、清新、蓝蓝的。

一艘白色大游艇正在进港;你还可以看到,在七英里外,在地平线上,有一艘油船,小小的,形体匀称,侧映在蓝色的海上;它紧挨着礁石向西开去,避免逆流而行,浪费燃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