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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开始往回走,找到我们的背包,然后走回那条直坠海岸线的山路。一路上完全得手脚并用在石堆和树木之间攀爬,累得筋疲力竭,但最终我们到了一片美丽的草坪,往上爬便又看到远处整个旧金山城。“杰克·伦敦[杰克·伦敦(Jack London,1876—1916),美国作家,代表作有《马丁·伊登》《野性的呼唤》等。]曾走过这条路。”贾菲说。我们前行到一座美丽大山的南面山坡,此处给了我们观看金门大桥的视角。在随后几小时的跋涉中,我们甚至还能看到远方的奥克兰。那里有美丽的自然公园,全是宁静的橡树,在傍晚散发着金色和绿色的光,还有许多野花。有一回,我们看到一头小鹿站在一小块草地上,它惊奇地盯着我们看。我们走下那块草地,深入一片红杉林,往上走又是一路陡峭,让我们在黄昏浑身大汗,不停咒骂。山路就是那样:你飘浮在莎士比亚笔下阿尔丁森林的天堂美景中,期待看到白衣仙女和长笛少年,突然间又在黄昏烈日的炙烤下挣扎于荨麻和毒栎丛中……就像生活一样。“恶报自会生出好报,”贾菲说,“别那么骂骂咧咧的,继续走吧,我们很快会到平缓的山头坐下。”

山路的最后三公里非常糟糕。我说:“贾菲,我现在迫切想要一样东西超过世上的一切——比我这辈子想要的任何东西都更急迫。”黄昏的冷风在吹动,把山路上的我们吹弯了腰,连着背包一起。

“要什么?”

“一大块好吃的好时巧克力,哪怕一小块也行。不知道什么原因,一块好时巧克力现在能拯救我的灵魂。”

“那就是你信的佛,一块好时巧克力。月光下在橙色小树林里来一碗香草奶油冰沙怎么样?”

“太冷了。我现在需要的、想要的、祈祷要的、渴望要的、死都想要的,是一块好时巧克力……含坚果的那种。”我们真的很累,归途中谈话就像两个小孩子。我不停念叨着心中亲爱的好时巧克力。我真的就想要,反正也需要补充能量,我虚弱的身子需要摄入糖分,可是在冷风中念想着巧克力和花生在我嘴里融化,那太过分了。

很快,我们爬过通往我们小屋旁的马场的畜栏、铁丝网,直接进入我们的院子,然后沉沉地迈过最后六米高草,越过我的玫瑰丛睡床,到了小屋亲切的门口。那是我们一起在家的最后一晚。我们伤感地坐在昏暗的小屋里,脱下靴子,感叹着。除了盘腿坐着,我什么也做不了,盘腿坐着能让脚上的疼痛消失。“我永远也不会走这么多路了。”我说。

贾菲说:“好吧,我们还是得做晚饭,我看到这个周末我们把所有的东西都吃了。我要到山下的超市买点儿吃的。”

“哦,兄弟,你不累吗?直接睡吧,我们明天再吃。”可他伤感地再次穿上靴子,走了出去。大伙儿都已离开。当他们发现我和贾菲消失后,派对就结束了。我点起火,躺下,甚至睡了一会儿。天黑了,贾菲突然走了进来,点起煤油灯,把买的食物甩在桌上,里面有三条好时巧克力,是专门为我买的。那是我吃过的最棒的好时巧克力棒。他也给我买了我最喜欢的红酒,波特红酒,只给我一个人。

“我要走了,雷,我觉得咱们也许该稍微庆祝下……”他悲伤而疲惫地拖着嗓门说。每当贾菲疲劳时,他常常用远足或干活儿把自己彻底累垮,他的嗓子听起来又远又轻。不过很快,他便打起精神,开始做晚饭,像个百万富翁那样在炉子边唱歌,在不断响动的木地板上来回跺步走,时而收拾一下土罐里的插花,时而煮茶,时而拨动吉他,想要让我开心,而我躺在那里,悲伤地盯着粗布做的天花板。那是我们的最后一晚,我们都感觉到了。

“我在想我们两个谁会先死,”我大声说出自己的沉思,“不管是谁,做鬼也会回来瞧瞧,我会把钥匙留给他。”

“哈!”他给我端上了晚餐。我们盘腿坐着,就像以往许多个夜晚那样大嚼起来。只有风在树的海洋里怒吼,我们的牙齿咔咔地嚼着简单好吃而充满悲哀的比丘食物。“想想,雷,我们的小屋在三万年前尼安德特人[尼安德特人(Neanderthal man),晚期智人种族,主要分布在欧洲,于大约24000年前消失,一般认为被我们的祖先非洲智人灭绝。]时期立在这里是什么样子。你意识到没有?他们说经书里讲到一位当时的佛陀,就是燃灯佛。”

“那位从无言说的佛!”

“所有那些得到启悟的半人猴们,在怒吼的营火边,坐在他们那位无言却知晓一切的佛陀周围,你想象得到吗?”

“那时的星星就和今晚的一样。”

后来,肖恩上山来了。他盘腿坐下,简短而伤感地和贾菲聊了聊。一切都结束了。克里斯汀抱着两个孩子也上来了,她是一个很好、很强壮的姑娘,能背负很重的东西上山。那晚,我睡在玫瑰丛边的睡袋里,对突然降临在小屋上的阴冷和黑暗感到懊悔。这让我想起佛祖的早期生活。他决定离开王宫,离开他悲痛的妻儿和他可怜的父亲,骑着白马去树林里,剪掉他的金发,打发哭泣的仆人和白马回去,开始在丛林里展开一场悲伤的旅程,要找到永恒的真知。“旷野茂高树,众鸟群聚栖。”马鸣[马鸣(Aśvagho a,1世纪—2世纪),古印度佛教大师、诗人、剧作家,生于婆罗门家庭,后皈依佛教。主要作品有记载佛祖生平故事的叙事诗《佛所行赞》、《美难陀传》(《庄严难陀》)。此处引用的《佛本行经》乃东晋十六国时期北凉邀请天竺三藏昙无谶所译本。]在差不多两千年前写道,“暮集晨必散,世间离亦然。”

第二天,我觉得应该送给贾菲某种奇怪的离别小礼物,可我没有太多钱,也没什么特别的主意,于是我拿了一片大拇指大小的纸头,在上面小心翼翼地写上:“愿你常用慈悲的金刚刀。”到码头和他告别时我递给了他,他读了读,直接放进口袋,什么也没有说。

他在旧金山做的最后一件事情:赛柯最终心软了,给他写了一张字条说“在你船舱房间里等我,我会让你予取予求”,或是差不多那样的意思,所以我们中没有谁能上船送他到船舱里。赛柯在那里等着和他最后激情地挚爱一番。只有肖恩被允许上船,不管发生什么都等着。因此当我们都挥手告别后,贾菲和赛柯很可能在船舱里做了爱,然后她开始哭泣,坚持也要去日本,而船舱下令所有人都得离开时她也不肯走。最后一幕是,船离开码头,贾菲抱着赛柯走到甲板上,一下把她扔出船外。他足够强健,可以把她抛出三米开外,直接扔到码头上让肖恩接住了她。尽管这并不算践行了慈悲的金刚刀,也够可以了。他只想去到大洋彼岸开始自己的事业。他的事业就是和达摩在一起。货船从金门大桥下驶远了,驶入灰色太平洋深深的涌浪中,一路向西。赛柯哭了,贾菲也哭了,每个人都感到伤感。

华伦·库格林说:“真糟糕,他大概会消失在亚洲腹地,四处行走,一路悄悄又安稳地从喀什走到兰州,带着一队牦牛穿过拉萨,沿路卖爆米花、别针,还有各种颜色的缝纫线,偶尔爬一爬喜马拉雅山,最后教导他身边几公里内的一大帮人,最后他再也没有被人说起过。”

“不,他不会的,”我说,“他太爱我们了。”

阿尔瓦说:“不管怎样,都将在眼泪中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