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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云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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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草原上的风吹在身上,仍然感觉有一丝丝的冷。
    “快到秋天了吧?”我无意识地抬头望了望天。
    冒顿的身子却陡地僵直了。
    我奇怪地收回视线,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反应。
    然后,我也看到了。
    视线的前方忽然出现了灯火,一串火光似乎是牧民夜归的火把。但,此处离王庭尚有一些距离,而且,牧民们习惯早睡早起,断无如此深夜依然在外闲荡的道理。
    我的心顿然一喜。会不会是蕖丹呢?
    正要放声高喊,冒顿陡地回转身来,一把捂住了我的嘴,将我拖到一处低丘之后。
    我不安地望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你如果相信我就待在这里不要出声,如果相信蕖丹,你现在就走出去。”冒顿放开我,靠在土丘之上,微微地喘着气。
    我大惊,伸手在他胸前一抹,满手黏湿。
    想到自己方才用力向后的一肘,大约正好撞上他胸前的伤口,不由得满心愧疚。
    赶紧低头,伸手撕扯着自己的裙摆。无奈手上无力,扯了两下都没有撕开。
    镇定!镇定!
    我张开嘴,大口大口吸了几口冰凉的空气。
    “嘶”的一声,马步裙开裂。
    我扯了一大块,牢牢地缚在冒顿的胸口。
    白色的布条上很快染上了点点墨色,看起来像是被夜色浸染了似的。
    我心口一阵抽痛,一时之间,竟没有细细分辨冒顿的话语究竟是什么意思。然而,奇怪的是,我也没有冲出土丘,迎向那片灿烂的火光。
    冒顿看着我,目光有一瞬间的温和清亮。然而,下一瞬,却又变得危险而充满戾气。
    “你在这里等我,我不回来千万不可以出来。”他的手轻轻放在我的手上,然后,像是要加重语气一般加重了力量。
    我的心猛地向下一沉。
    突然想到这样的情形,我和他都并非是第一次面对了。
    那一日,我们死里逃生从大漠回到王庭,也是在离家不远的地方,他将我远远地藏在土丘之后,自己骑了“雪瞳”朝前走。
    我的嘴里还满是“雪瞳”身上的血腥味,一人一马已经立于单于的刀锋之下。
    那天尚且还有雪瞳,如今,我们身边还有一些什么呢?
    雪瞳、冉珠、泽野……
    一个又一个,我们一个又一个地失去。
    我的手蓦地向上翻起,紧紧抓住冒顿的手,“不要去!”
    他慢慢地回过头来,看着我,眼里升起一股笑意,是那种听到无稽之谈时压抑的嘲笑,“你难道不想知道,那些人是不是蕖丹派来迎接你的吗?”
    我被冒顿的眼神看得有些恼怒,“就算我想知道,也应该是由我去。”说完,不由分说地推开冒顿,从土丘后面转了出去。
    “该死!”我听到冒顿咬着牙齿的咆哮之声。不知道为什么,心里陡然升起一股热气,仿佛是被一股激荡的豪情所操纵着,脚下愈走愈快,愈走愈快。
    几乎是要飞起来了。
    远处的灯火终于发现了我,他们立刻驱马向我奔了过来。
    渐渐地,借着火光,我已然可以看清当先一人的面孔。
    脚下蓦地一滞,我转身想跑。
    却猛然想起冒顿就在我的身后,犹豫了一下,我索性停住脚步,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马上的骑士果然也停了下来。
    他静静地看着我,冷锐的目光刺在我的身上。
    我昂着头,迎视着他的目光。
    一阵静默。半晌,骑士终于开口:“深更半夜,不知王妃为何会出现在此地?”
    我怔怔地注视着匈奴最勇猛的将军,单于最倚重的部属,蕖丹的师傅——乌赫,心头一片混乱。
    冒顿的直觉是对的。
    事情已经发生改变。
    蕖丹并没有依约等在这里接应,来的是单于的人,这,又意味着什么呢?
    难道正如冒顿所说的,我不应该相信蕖丹?
    一股恶寒从心头升了起来。
    “如果王妃不能给乌赫一个肯定的答案,那么,恕乌赫无礼。”他的手在空中一挥,铁蹄声猛地震响起来,他身后的武士们发起了冲锋。
    对付我这样一个手无寸铁的女人,需要动用如此大的阵仗吗?
    除非……
    除非他们早知道冒顿和我在一起!
    我心里又惊又惧,身子一颤,双手在身侧陡地握紧了。
    “乌赫,”我冷着脸喝道,“我敬你年长,又是蕖丹的师傅,才对你礼让三分。如今,你倚老卖老,以下犯上,你倒是给我说说清楚,匈奴律法有哪一条哪一款不许人深夜到此?”
    乌赫阴恻恻地笑,“王妃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王妃在侧阏氏的重重耳目之下,失踪了一整天,可就那么不巧,王子殿下也不知所踪。单于大惊,命人翻遍了整个王庭,也没见到蕖丹王子的身影。后来听人报说,王子最后一个见的人,是太子!”“蕖丹失踪了?”我不可置信地望着乌赫。
    “不要再装模作样了。”乌赫遥遥地指着我身后的某个地方,“你和太子合谋,将王子诱出王庭,如今,究竟将他藏在什么地方?”
    我心头大恸,复又大笑,“蕖丹失踪,你们不查找真凶,却在这里冤枉好人,曦央真算是见识了单于陛下的王者之师有多么英勇无匹。”
    姜到底还是老的辣。乌赫仿佛没有听见我的讥讽之音,昂首对着策骑而出的武士们下令:“给我搜,方圆百里之内不能放过一寸土地,一定要将太子搜出来。”
    阵阵寒意掠过我的心间。
    逃过了狼群的追捕,如今,又落入猎人的陷阱。
    我当真是那一只可怜的猫吗?
    我咬了咬牙,陡地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从我身边掠过的武士们慌忙勒住了缰绳,乌赫吩咐一名武士下马查看。那名武士走到我身边,低头看了看,我猛地睁开眼睛,他吓了一跳。便在这时,一声尖锐的哨响划破夜空,以目力所不能及的速度将我身边的那名武士钉在地上。
    冒顿!做得好!
    我神情激奋,一跃而起,抢过那名武士的坐骑,打马回奔。
    匈奴武士们到此刻才回过神来,鼓噪呐喊着追了上来。
    又是几声急哨之声掠过空中,每一声哨响,身后便有一人落马。终于接近土丘,我缓下马势,冒顿翻身上马。
    马上负了二人,速度顿时慢了下来。
    身后开始有箭飞过。
    我大惊,“乌赫老头疯了,他是想要射死我们吗?”
    “才觉得你有几分胆量,怎么这会儿却开始害怕了?”
    我笑,“我倒不是害怕,是有一点后悔。方才若真是晕过去了,他们也不见得会补一箭在我身上。”
    冒顿“嗯哼”一声,“现在后悔可晚了,我已经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要回头的。现在,生死同命,我不会再放手。”
    我轻微地颤抖了一下。
    一支羽箭挟着破空之势向我袭来,被冒顿执弓挥开。我们再也顾不得彼此谈笑调侃,振奋精神,亡命奔逃。
    好像并没有跑多远,又好像已经跑了一辈子似的,兜兜转转,终于,二人一马瘫倒在荒草地上。
    “不知道我上辈子是不是跟马有仇。不然,为什么只要是我骑过的马都逃不过英年早逝的命运?”我沮丧地喃喃自语。不曾想,一抬眼,猛然见到冒顿若有所思的黑眸,眸内冷光离合。
    我心底一惊,赶紧低下头去,琢磨自个儿刚才的话是否有哪里不妥。莫非是英年早逝?我也不过是开句玩笑而已。
    正自懊恼不安,冒顿冷不丁冒出一句话来:“猫是什么?”
    “嗄?”我瞠目结舌。
    不、不会吧?
    匈奴人没有见过猫?
    我什么不好拿来做比方,怎么就想到猫了呢?
    可是,不是只有猫才长得和老虎差不多,才比较像亲戚吗?
    我咬住嘴唇,一时无法可想,只能干着急。
    “还有,什么是英年早逝?蟑螂又是什么?”
    他步步进逼,我越听越惊,索性抬起头来,直视他的眼,“不知道太子殿下又以为是什么呢?”
    “我不知道。”他的回答直接干脆。
    我向天翻了翻眼,“我也是从汉书上面看来的,其实心里也不太明白。”汉书在这个时候对于匈奴人来说,还是比较生僻的东西。
    就算冒顿读过,也不可能博览群书。希望此刻能够以民族差异消除他的疑窦。
    “什么书?”
    不料冒顿在吸取知识方面却一点也不含糊。我想起冉珠曾经说过,冒顿对我用过的放血疗法便是从汉人医书上面学来的。
    我的手下意识地扭绞着衣襟,“不记得了,是个躲避战祸的汉人路过部落时留下的。”
    冒顿觑我一眼,看得我无限心虚。但,好在,贺赖曦央这个人本身还是真实存在的,无论如何,他总不会想到,我是个灵魂冒牌货。
    心里七上八下的,没在意肚子里唱了好久的空城计。
    “咕噜……”直到异样的响声在静夜里响起。
    我的脸霎时红到了脖子根。
    偷眼觑向冒顿,希望他没有听见,可惜,后者唇边早已漾起讥诮的怪笑。
    唉!怎么能指望这种人做谦谦君子?
    “你肚子不饿吗?”我撇撇嘴。
    他也不答话,笑站起来,一步一挪地走到倒毙在地的马尸旁。
    一个可怕的意识闪电般击中我的脑海,“你不会是想……”
    话音还未落,“嘶”一声,暗红色的血四散飞溅,冒顿撕扯下一块马股上的肉,血淋淋地抛了过来。
    几滴血珠子甩在我的脸上,我禁不住一阵恶心,撑着手连连后退。
    “我不吃、我不吃……”
    被刻意遗忘的、沉睡在记忆深处的影像,大漠、黄沙、焦渴、马血……此刻,仿佛被鲜血激活了似的,一点一点慢慢地从我的脑海中复苏,与眼前的景象不断交汇、重叠。
    “我不喝血,不吃死尸。不喝!不吃!”
    我拼命摇头。
    冒顿讥诮地看着我,“不吃也行,你就等着饿死吧。”
    “死就死,我才没你那么野蛮。”
    生血的滋味,如今想起来,还让人欲呕。如今,倒升级到要吃生肉了。我紧抿着唇,戒备地盯着愈来愈近的冒顿,心里忐忑不宁。他不会再逼我吧?像上次在乌兰布和沙漠时一样。
    心里早已打定了主意,就算他逼我,我也不吃。反正,吃肉不比喝血,强灌下去也没有用。
    倔强地扭过头去,不去看他。
    过了好会儿,似乎听到打火的声音。一回头,果然见他在草堆上升起了一堆火。
    这一惊非同小可。
    “你是不是怕追兵找不到方向,还给他们点火引路?”
    “那怎么办?我可吃不惯生肉。”冒顿慢条斯理地说。
    我不敢置信地瞠大了眼,有点不认识他似的。这、这是冒顿吗?是那个月氏人的重重追杀,三千里冰封雪阻的荒原,都没能夺走他的性命、摧毁他的意志的那个冒顿吗?
    为了生存,他什么不敢做?不能做?不会做?
    这会儿,竟然说他吃不惯生肉?!
    一股酸辛而又甜蜜的感觉蓦然涨满了我的胸腔。
    这是他吗?是那个冒顿吗?
    不,不是!他不是逃亡的冒顿。
    他是那个在王庭里,穿最讲究的衣饰,骑最漂亮的马,喝最醇的酒,抱最美的女人的冒顿。
    我用力吸了吸鼻子,将不合时宜的软弱酸楚的感觉强自咽了下去。忽然展眉一笑,“对,饱死总比饿死好。”
    他挑眉看着我,似笑非笑,“别说我没提醒你,马肉就算烤熟了也很难吃。”
    “难吃也要吃。”
    我猛扑过去,一把从他手里抢过刚刚散发出肉香的马肉。
    “还没熟你就抢?”
    “有得吃就吃呗,哪计较那么多?”我撕了一块马肉塞到嘴里,“哇呀!”动作太大,扯动脖子上的伤,痛得我哇哇直叫。
    眼眸睨转之间,蓦见冒顿涨得微红的脸,以及眼眸间一闪而过的笑意,快得几乎让我把握不住。
    我一愣,怔怔的连脖子上的伤口都不觉得痛了。
    忽然意识到,他是憋笑憋得快破功了。原来,冒顿也可以笑得如此纯粹,不是眸内结冰的森然魅笑,也不是故作洒脱的牵强淡笑,更不是暧昧不明的勾唇讽笑。单纯的,只为喜而喜,为快乐而笑。
    有那么一瞬,我恍然迷失在他微笑的眸中,仿佛所有的困难和危险都已不再存在。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因为他就在这里。
    因为,他是冒顿!
    大约是我呆怔的样子太过奇怪,冒顿横我一眼,仿佛意识到了些什么,面色陡然一僵,背转身去,留给我一个冷硬的背影。
    我嘴里咬着马肉,手还抚着颈上的伤口。
    却忽然发觉,真的,冒顿说得一点没错。
    马肉就算烤熟了,依然很难吃。
    满嘴里只充溢着那一股又酸又燥的味道。
    终于明白为什么可以生火而不被追兵发现。
    天微明时,我被一阵的声音所惊醒。勉强撑开惺忪睡眼,入目是一片青绿色的高峰,直插云霄。
    远望,晨雾如披着轻纱的少女横缠着逶迤的群山,洁白的水袖舞动着轻灵的妩媚。樟子松傲然挺立,红蓝两色的花朵开得漫山遍野,压过了马草的绿色,一直绵延到晨曦微露的天边,仿佛搭起了一道红蓝两色的彩虹桥。
    近看,则是静卧在群山之中的一眼清泉,泉水映着湛蓝的天空,碧光莹莹。仿若镶嵌在四壁环伺的群山中的一颗明珠。蓝天、白云、青山、碧水……
    我失神地望着眼前秀美的山川,只觉心旷神怡,万虑俱消,不由得暗暗感叹造物之奇,“想不到大漠之中还藏着这样一处人间仙境。”
    “这是阏氏山。”
    “那……那些红蓝花呢?”
    “阏氏花。”
    “怎么都是阏氏?”我好笑地扭过头来,却又蓦地一震,愣愣地看着眼前隐在灌木丛中的一杯黄土。
    原来,那些的声音是衣服在草叶上摩擦时所发出的声音。
    冒顿正埋头清理着黄土堆上面的杂草。
    末了,又从四周的草地上采了一些红蓝花,并成一束,放到坟前。
    我犹豫了一瞬,轻手轻脚地踩着软软的草地,绕着土坟转了一圈。无碑!无字!根本看不出是什么人的墓地。
    冒顿神情黯然,“这是我娘的墓。”
    我一怔。太子冒顿的母亲?单于的大阏氏?呼延莫堤的女儿,呼延部最尊贵的郡主。死后怎么会如此凄凉?
    “不相信?”冒顿缓缓挑起一眉,觑了我一眼。那一瞬间,他眼里闪过无数复杂的情绪:伤感、愤恨、嘲弄、绝望……但只是短短的一瞬,最终归于死寂。
    我心底一颤,忙不迭道:“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如此仙境,当然是要大阏氏这等脱俗之人才能长眠于此。”
    “脱俗?你见过我娘亲?”惯常雪冷的讥讽之意浮上冒顿的眼眸。
    我咬住下唇,感觉有丝屈辱。
    “怎么?说不出话来了?你和其他人都是一样的,都以单于的喜怒为标准,嘴里虽然不说,心里其实都瞧我们母子不起。”我倏然抬头,凝视着他因愤怒而发红的眼睛。
    “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以为的那样。我虽然没有见过大阏氏,但却听人说过。大家都说,头曼单于的大阏氏不止人生得美,性子也很随和,对奴隶们尤其宽容。一个人的喜恶并不能左右大多数的人看法,王庭里面仍然还有很多人喜爱大阏氏,怀念着你的母亲。”
    “哼。”冒顿重重哼了一声,“那不过是胜利者优越的怜悯而已。”
    “你也是这样看我的吗?”凝视着暴怒中的冒顿,我苦笑着问。猜忌和怀疑俨然已成为冒顿骨血里的一部分。并不是三言两语可以化解的,要不然,他也不会在伏琅冒着生命危险将他从大月氏救回来之后反问我,究竟想用伏琅的命从他那里换取到什么?
    如果……我说如果……他不是这样怀疑一切,否定一切,那么,在我第一次走进他的帐篷向他求助的时候,他会否对我伸出援手?会否这一切都将不同?
    冒顿瞪着我,有那么片刻,我以为马上就可以从那两片紧抿的薄唇中听到冰冷恶毒的肯定之词。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身子猛晃了一晃,像是不胜疲累似的,他整个人靠着坟堆慢慢地、慢慢地滑坐了下去。
    头低垂着,手臂垂在一丛丛红蓝色的阏氏花丛中。看上去那样伤感与疲倦。
    “你整晚没有休息吗?要不,去那边躺一下,我在这里看着,有人找到这边来,我就叫你。”我试探着说。
    其实,这山谷极为隐蔽,四面山崖笔直陡峭,若不是站在崖顶,很难发现下面有人。所以昨晚,冒顿才会放心大胆地生火烤肉。
    不过小心一点总不为过。
    “我娘死的时候才只有二十三岁,还那么年轻,却那么寂寞。”冒顿抬起头来,凝视着我的眼睛,忽然叹了一口气。
    二十三岁?比我大不了多少呢。
    我默默地听着,没有说话,唯恐声音打断了冒顿短暂的平静。
    “我娘十五岁嫁给头曼单于,十六岁生下我,之后一直到二十三岁去世,每一天,我都只看到她戴着很重很重的首饰,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帐篷里等待着单于来看她,看我们。可是直到她死,单于也没有来过。”
    原来,他喊那个人单于,而不是父亲。
    “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看到我眼睛里的震惊和疑惑,冒顿冷冷地笑了起来,“你想说,虽然单于没有来看过我们,但,总比我亲手杀死珠儿要好得多。”
    我一怔,而后蓦地笑了起来,是那种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的情绪的,混乱地笑,“是你自己心虚了吧?”
    我虽然痛恨他杀死冉珠,但在方才那一瞬间,说实话,我对他根本一点仇恨的感觉都没有。
    没有恨!只有痛!
    对一个女人的痛,和一个失去父亲的孩子的痛。
    “但你想过没有?我为什么要杀死珠儿?她为什么要死?”冒顿眼中的戾气渐渐滋长,“因为……因为如果她不死……她不死……早晚有一天,单于会像逼我娘一样地逼我去死!”
    我盯着面前神色激动的冒顿,初晨的阳光照着他的脸,一半明,一半暗。一双眼睛却亮得吓人,仿佛有两丛小小的火焰在燃烧。
    我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嘴里却道:“自己的性命虽然重要,却也不能为了保命就牺牲其他无辜者的生命呀。”
    一缕崩溃的悲伤从冒顿的眼睛里流溢出来。
    “你没有看到我娘是怎么死的。她生了病,死的时候身体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脸颊凹陷,所有的表情都在一双大而空洞的眼睛里。那个时候,她已经说不出话来,只用眼睛看着我,不停地流泪。我知道,她是要我不论吃多少苦,用怎样的手段都要当上单于,否则,只会一辈子受人欺负,一辈子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在意的、重视的人无望地死去。”
    我满脸震撼地看着他。心里明明知道他说得不对,可却就是找不到反驳的话语。在这个弱肉强食的社会,要想不被人吃掉,就要吃掉别人。
    冒顿没有错吗?可是他却又错得离谱。
    “难道冉珠心里就没有怨恨吗?何必要将一个人的恨转移到另一个人的身上?”我喃喃自语。看着那座苍白的旧坟,和坟前满脸悲愤的男子,眸中的光芒一点一点黯淡下去。
    “你不懂!你永远也不会懂,当你拼命想要保护一个人,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的生命一点一点流逝,自己却无能为力时,那种感觉,多么绝望,多么痛苦!我发誓,再也不要尝到那种痛,再也不!”冒顿的头深深抵着黄土,喉咙里滚出来的声音喑哑粗砺,仿佛被沙子磨过一般。
    我猛然想起,在冲出狼群的那一刻,他曾经悍然对着泽野说:“只要我不答应,哪怕是死神,再也别想从我眼前带走任何人。”
    只为了日后不再失去,所以,今日才要不断舍弃。只是没有想到,他和天命对抗的第一个受益者,竟会是我!
    我望着他在晨光中显得异样单薄、孤独的背影,心中思潮起伏。直到“咚”的一声,身心俱疲,心力疲惫的冒顿一头栽倒在阏氏墓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