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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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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4、
  选择性记忆丧失。
  因为受到严重刺激而对大脑实施的一种自我意识封闭。
  可能很快恢复,可能一辈子都无法恢复。
  医生的诊断只有寥寥数语,或许对他们来说,除却死亡,没有任何一种病可令他们有所波动。
  数日来,他尝试了无数种方法,但她,却永远只是用一种目光看他。
  淡淡的疑问、疏远以及警惕。
  曾经亲密无间的两人,如今却只能隔着一段距离远远坐着。他成了她的陌生人。她二十岁之后的记忆,完全消失了。
  真是可笑,他曾经在电影里演绎过记忆丧失的情报人员,却没料这种事会发生在现实中,发生在他所爱的人身上。
  “我真的不认识你,你……能不能别坐在这里?”她忍了很久,终究还是说出口。他看着她,黯然。一切都没有变,她的个性还是如此隐忍,明明已经排斥了他很久,却到此刻才说出口。
  他明白,她并不是故意要伤害。只是,当她用淡淡的陌生眼神看他时,他的心还是无可预料的痛。
  “好,你记得要吃饭,有任何事都可以打给我。”他缓缓起身,将削好的苹果摆在茶几上,随后拎起外衣,离开了她的公寓。
  门关上后,她缓缓舒了口气。
  护士医生们都说她病了,忘记了近八年的记忆,忘记了刚才那个男人,忘记一切。可是,如果她以前真的认识他的话,为什么此刻会连一点感觉也没有呢?他并不是坏人,在医院休养的几天里,他陪在她身边,一次次尝试提起以前。有一次,当一个陌生女人闯进她病房大骂时,也是他护着她,那种关心绝对是真的。
  出院后,她不肯去他那里,他便特意将她安顿在这套小公寓。他告诉她,这是她一年半前回来Z城时的住所。可是,她明明从来都没来过Z城啊!
  面前的这个美丽男人,却总是温柔着,用很深的寂寞眼神看她。
  可是,不知怎么回事,在她心底某个角落,似乎在隐隐排斥着他。
  他到底是谁?
  在公寓休息了一晚后,她在次日拨通了老家电话,打算先找到爷爷奶奶再说,结果接电话的人却是叔叔,在对她一通长长的训斥后,他绝然的告诉她他们五年前就已经去了,而她也已经和他们没关系了!电话被重重挂断,她僵在那里,片刻后飞快的冲出门。
  才踏出小高层大门,便有无数记者蜂拥而上,他们举着相机和话筒,七嘴八舌的问着她听不懂的问题。她失措的看着他们,只感觉一切都犹如噩梦。
  她怎么了?
  她究竟怎么了?
  为什么整个世界都是这么陌生!?
  陌生的人,陌生的事,陌生的街道……在情绪几近崩溃的那一刻,有人伸出手,将她拉了过去。
  是他!
  他在保安的陪同下出现,他的出现令记者们愈加疯狂,一个个都将话筒朝他递去。他们在喊他凌旼基,面对如此阵势,他却依旧便不改色,仿佛早已习惯一样。
  混乱中,她看到了街对面的一副巨大广告牌,那画面中五官帅气飞扬的男人,正是他。
  原来他是明星。
  她被安然护送回公寓,他让她坐在沙发上,仔细查看她有否在刚才的混乱里受伤。
  她看着他,缓缓念出之前听来的名字,“凌旼基?”
  他突然愣住,抓过她手臂,“南!”
  她一慌,连忙推开他。
  “你真的,一点都记不起来么?”他在另一侧沙发坐下,那声音低沉磁性,相当动听,却带着失魂落魄般的颤。
  “叔叔告诉我,爷爷和奶奶都去世了。”她感觉冷,于是抱紧了自己,“我却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到底为什么?就连照镜子的时候,我也会觉得奇怪,里面那个人为什么会这样苍白,这样消瘦?真的是我么?真的是我么……”
  “南。”他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抱歉,是我不好。你不要想这么多,你只是失忆,总有一天会好的,总有一天你会记起一切的!所以,现在你不用想太多,是我太急了,我只是……”他撑着前额,挡住了眼睛,“我只是有一点点心急,原本这时,我们早应该结婚了。所以……”他再也说不下去,却只是放下手对着她笑。
  那是完美的笑容,完美的弧度,露出整齐的牙齿,炫了她的眼。
  可是他说,他们本来应该结婚了?
  她有些被他的话吓到,再也没开口。
  那天的意外后,她的公寓门口多了两名保安,是他安排,说是出行时有人护着比较好。除此之外,他还帮她安排了专车,就停在地下车场,只要她想出门,随时都可以用。
  他时常都会来,她觉得奇怪,他明明是很忙的大明星,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时间呢?
  然而,再觉得奇怪她也不会主动开口和他说。时间,就在这种平缓里一点点划过。
  转眼三月过去,城市的色彩靓丽起来,夏天快来了。
  在这期间,有很多人来看过她。
  最初是一对老人和一个年轻女孩,他们是凌旼基的家人,那对母女俩拉着她只是流泪,说了许多凌旼基的事,但她都不记得,所以她们直到走的时候还在哭。
  其次是时不时陪着凌旼基出现的林凯,三十多岁的经纪人,她对他的了解仅此而已。他并不主动和她说话,见了面也只是无奈的摇头微叹。然后是一个自称她老板的男子,说是创意总监,也是她的伯乐。那人说话比较风趣,她还算能接受,只是那人只来了两次,之后便再没出现。
  【丢失的时光】
  之后某天她正要出门时,在走廊上看到了两个犹豫不定的身影。询问之下才知道他们也是来看她的。那个黑长发的秀丽女子叫时纤纤,说是她的同事,也应该算是好朋友,边上的斯文男子则是她的男友,她之前也见过。
  依旧是毫无印象的两人。
  她只觉得怪,明明只是失去了20岁之后的记忆,却为什么就像不认识全世界的人一样呢?
  那对情侣坐的时间不长,时纤纤看她的目光依稀令人觉得有些不解,谈话间总是提起凌旼基,也说了很多她不明白的话。之后,他们也再没出现过。
  唯一来的最多的人,除了凌旼基,还有一个名叫尤澧的长发男子。他衣着很普通,但却染着颜色古怪的指甲,戴满手链和戒指。她问他是谁,他告诉她,他是她一个朋友。
  他通常一来便是一下午,有时还会和凌旼基遇上,两个男人见面似乎也不太热情,但她能感觉出他们也应该算是朋友。
  尤澧有一张冷酷的脸,来看她时不爱提起过去,总和她聊一些轻松的话题,他喜欢看她笑,即使只是淡淡的微笑,他也会凝视很久。
  “你和她,一定很要好吧?”她如此问,问完才觉得怪异。把未失去记忆的自己称为她,实在不是个好的称呼。
  但他却一点都不介意,只是淡淡回答,对,我们很要好。
  知道了他是出事时送她去医院的人后,她便问起那次车祸。但他只告诉她那是个意外,谁都没办法改变。
  “那么,车上只有我一个么?我的意思是,有没有其他人受伤?”凌旼基从来不提车祸的事,而且大家都像约好了一样,就连护士医生也都不提。
  “对,只有你一个。”他如此回答。然而这个回答,却在四月的某天,被闯入她公寓的某个女子全数驳斥。
  那个女子她记得,她之前曾闯入过她病房,还大骂过她。
  听到动静拉开门的时候,对方正被保安阻在门口,他们似乎都认识她,说话口气极其恭敬,却依然不肯放行。
  “还真是体贴的男人,难道怕我会吃了她!”
  “让她进来吧。”覃南淡淡说了句。
  大门关上后,对方取下墨镜和缠头的丝巾,细细看了她和她的公寓,“你居然还能这样生活?原来到最后,就连他的死,对你来说都是毫无价值的!”
  “他?”她心中莫名一惊,“他是谁?”
  对方顿了顿,看她一眼,发现她并不像在开玩笑,“你真的失忆了!难道传闻是真的?你,失去了八年的记忆?”
  “对。所以现在我不认识你,也不知道你为什么来,你有话可以直接说,不然,我不可能会懂。”她看着她,沉沉叹着气。
  “这么说来,你连他的死,也一起忘记了?”她突然开始笑,极其自嘲的笑,“薛之彬,薛之彬!你、你居然把他给忘记了!?”
  “薛之彬?”她念着这个名字,不解的看着她。
  “你还不清楚自己的身份吧!立昂跨国集团行政总裁薛之彬的前未婚妻,亚洲天王巨星的现未婚妻!凌旼基的未婚妻,从来都是媒体追逐的对象,只是他一直保护着你,所以你才如此安然的生活!
  本来今天来,是想为薛之彬讨回一个公道!那样一个男人,没有理由在被你毁掉之后,你还可以置身事外的生活!得知他车祸死亡的时候,我一度恨到几乎想亲手杀了你——”她盯着她,一双美瞳顿现恨意,“但现在,真的没必要了。看到你现在的模样,我再做任何事也是无意义的!覃南,忘记没有关系,再忘记,曾经发生过的事实也不会改变!你所做过的一切,还有你的罪行,这些——统统都不会改变!你只要记得这一点就可以了!”
  对方一字一字清晰无比的说完,便转身离去。
  她呆呆的站在客厅里,脑中一片混乱。
  薛之彬是谁?
  曾经发生过的事——到底还发生过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65、
  她决定重新回去医院进行治疗,她明白,如果不把这丢失的八年找回来,她再也无法恢复正常的生活。
  然而,多次的诊治并没带来好的效果。缺少的那部分记忆就像心中一个空洞的口子,她竭力的想找东西来填补,却只让自己陷入更大的混乱。
  她开始追着凌旼基和尤澧询问,一点点去拼凑。好几次,她会半夜莫名醒来,然后打电话给他们,一次次问重复的问题。她很努力,但她不知道,自己此刻的模样只会令他们更担心。
  “没有关系,假如真的无法记起就算了。只要你还在这里,还在我身边,我会帮你创造新的记忆。南……”到最后,他只能如此说。他希望她明白,记忆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她与他可以创造的未来。
  “新的记忆?”她望着面前男子的脸,试想着曾经自己如何与他相爱,可是,没有记忆,一切感觉都不复存在。她记不起爱他的感觉,记不起共有的过去,对她来说,他陌生到令她恐慌。而这种慌,是潜伏在心底的,他不会知道,也永远无法体会这种感觉。
  她转过身,推开玻璃移门,自十九层的阳台往外看去。
  四月暖春,和风拂出一城翠绿,街头人流涌动,喧闹繁华。
  她静静靠在围栏上,望着无垠晴空,悄悄落下眼泪。
  而这时的她,不会知道身后的他,在凝望她时是如何艰涩痛苦的心情。很想上前抱紧她,很想温柔的抚摩她的黑发,很想一次次的说爱她。
  可是,他却什么都无法做。
  八年,从相识、相恋到分离,从重逢、隐忍到再度一起。这八年,几乎是他生命的全部。
  南,南……
  他离开她公寓时,在电梯前碰见尤澧。
  两个男人照旧淡淡的点了点头,就要擦身而过时,旼基却突然开口,“有时间么,想去你那里喝杯酒。……她,现在可能想单独静一会。”
  尤澧看他一眼,伸手拍拍他肩膀,与他同进了电梯。
  那天,两个男人在尤澧的公寓喝了一整天。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都同属高雅类的男子,不喝啤酒,喜欢端着高脚杯喝红酒和香槟。
  还是那张长长沙发,两人陷在沙发两端,喝几口,说几句,恍然间像是回到去年覃南失踪的那一段。
  “以前没钱没时间,总想着等以后生活环境好一点了,再慢慢拍,所以连个照片都没留下……后来,为了能早点结婚,我又太忙,还是没能拍成照片。总是以为,等忙完了,以后时间多的是,哪里知道,就这样变得什么也不剩。”两人的酒量都非常好,喝完所有的红酒香槟后又开了伏特加。旼基断断续续的在说以前,而尤澧只是听着。
  “唯一一张合影,是去年出绯闻时被人拍下的,就算给她看,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听起来很好笑吧,这段走了八年的恋情,原来只要一方从记忆里抹去,便什么也不是……”他执着酒杯低低的笑,白皙的脸孔上满是疲惫。
  “没有照片,不是还有一起拍过的电影么?”尤澧问道,“还是她自己写的,没给她看?”
  “能给她看的早就给了……看着那些,她也只是惊讶,仿佛屏幕里那个不是她,就只是本单纯的电影,是一个陌生的她演绎的故事,别人的故事。”他撑着前额,落下眼帘。
  “奇怪,我们的关系有好到吐露心声的地步吗?”尤澧突然挑起眉,“其实,严格来说,我们应该算是情敌。”
  “情敌?”旼基看向他,深意一笑,“我最多承认你是她的爱慕者。”说罢,他端着酒杯伸过手,“谢谢。”他知道,他转开话题只是不想他太难过。
  尤澧在空中与他碰杯,神眼依旧淡静冷定。
  次日,尤澧飞去B城工作,旼基只身去了H城,停留了半天便回返。他给覃南带回一个行李,里面是一些她在H城居住时的零碎物品。除了这些,他还带回了她最珍贵的小提琴,当初从H城回Z城时比较匆忙,大部分东西都未带回。或者应该说,当时他们那么幸福,除了彼此再也想不到其他。
  她看着那些物品,依然全无印象。直到他拿出那个琴盒,取出提琴,她才忽地惊叹起来。
  是的,小提琴,那是她九岁时的礼物,她去世的父母留给她唯一的纪念。
  她记得!这是长久以来,这个陌生环境里出现的唯一一件熟悉的东西。
  看着她对他笑,他突然发现原来自己可以做任何事,只为换取这一秒的对视。
  “我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些了。我说过我不会勉强你,无论记忆是否恢复,我都会陪在你身边。我会等你。”窗外的清风,吹动他的发丝,他笑容淡定温柔,眼神透着执拗的光。受伤再站起,他似乎是习惯了这种重复。只要她还在那里,只要他还看得见她,他是绝对不可能放弃的。
  她动了动唇,想说话,却又有些犹豫。
  最后,她觉得还是应该提前告诉他她的决定,“对不起,我,在你来之前刚刚决定——我,打算去巴黎定居。”
  清风,突然之间停了。
  他定定看她,笑容在他唇畔凝固。
  “昨天我整理房间的时候,发现了这个木盒。”她说着,自茶几地下取出一个一尺见长的黑漆木盒。打开,里面是一份份摆放整齐的证书以及文件,“我看后才发现,原来这几年除了在Z城,还去过巴黎居住,并在那里毕业,还授课钢琴。呵,真想不到,原来在这些年里,我已经完成了爸妈的期望。我考虑了一夜,决定回去巴黎。”
  她看着他,略微带着歉意,“凌旼基,谢谢你这些日子来的照顾,我很抱歉我没办法再继续下去。这些日子,我就好像是一根漂浮在海上的浮木,随波逐流,却永远不知道自己的方向在哪。虽然对巴黎我同样没有印象,但起码——起码我可以在那里重新开始。昨天半夜我已经按文件上的资料打了电话过去,那边的学校说可以为我安排工作,他们随时欢迎我回去。看起来,我在那里似乎有不错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