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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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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节
  自校门延伸出的围墙边那棵银杏树下——校舍和外墙之间通往中庭的走道中途,也是校门口广场延伸进来的磁砖地与泥土地交界之处。
  我靠在校舍的墙上,一直凝视着树根隆起的地方。慢跑中的运动社团屡次发出有节奏又宏亮的声音经过我眼前,随着五月午后的阳光,银杏树枝的长长树影慢慢延伸到我的脚下。
  如果是冬天傍晚,这一带早就因围墙挡住阳光而整个被阴影埋没,变成了一条冷风飕飕的通道。我漫不经心地幻想着羽失野友彦倒卧在厚厚积雪上的样子。明明是下雪天,他身上衬衫的袖子却很不合理地卷了起来,据说胸前还有吐过血的痕迹。但不管我如何想象,脑海中倒卧在雪地的身影都变成学生会长羽矢野熏子学姊。仔细想想,我根本不知道羽矢野友彦长什么样子。
  至于蹲在被害者冰冷身体旁的阿哲学长,我就能清楚地想象,只不过还是平常穿着短袖T恤的模样。这怎么可能?当时的他应该也曾乖乖穿着制服才是。
  我停止幻想那些未曾看过的景象,拿起手机拍摄周围的情况。将拍好的照片立刻传给爱丽丝后,我绕到了中庭。
  狭长而阴暗的中庭另一端,可以看见一座反射着耀眼阳光的玻璃屋顶,那就是温室。事情发生那天,羽矢野友彦也曾在那里自习。据说那天雪下得很大,所以当时的温室周围应该已经是一片漆黑了。
  然而,有一群男生也去了那里——也就是将温室当作秘密基地,在里面接受小百合老师课后辅导的园艺委员会不良少年们。
  阿哲学长——也是其中之一。
  他们以耐寒训练为理由,叫羽矢野友彦在飘雪中跑步去买东西,而自己却在温室里取暖。由于实在过了太久,阿哲学长便前去校门口察看,结果竟发现羽矢野友彦倒卧在银杏树的树根上。
  羽失野友彦的心肺功能先天就比较差,又患有原发性肺动脉高压症;由于身体突然受寒使得血压急速上升,结果症状恶化导致肺部出血,住院当晚就死在区立医院里。
  收集有关事件当天的片段资料拼凑在一起,这就是我和爱丽丝所得到的结论。
  口袋中响起「COLORADOBULLDOG」的吉他旋律。
  「照片收到了吗?」
  『收到了,不过有个地方怪怪的。』爱丽丝在电话的另一端如此回答。
  「什么意思?」
  『就是被害者倒卧的位置。应该是在从校门经过中庭再往温室的途中,可是……』
  「那有什么奇怪的吗?」
  『当天不是冷到下雪吗?那为什么不干脆从大门口进入校舍,穿过走廊到最靠近温室的出入口前往中庭不就好了?』
  我将手机拿开,看了校舍一眼。
  的确是这样没错。校舍有两个通往中庭的出入口,最里面那一个就紧邻着温室。也就是说,只要进入校舍内,就可以避开外面的风雪到达温室。但是……
  此时浮现在脑海中的想象,使我感到一股寒意。
  「……说不定是那群使唤他跑腿的人叫他在大雪中跑回来。」
  原本希望爱丽丝能够否定这个说法,但她却无所谓似的回应:
  『或许有这可能。另外一点就是他倒卧的方向。』
  方向?
  『有关羽矢野友彦倒卧时的目击证词,除了阿哲所说的以外还有几种不同说法。在救护车到达前,其实也有几名学生和老师看到。你的社团顾问老师——黑田小百合后来也有看到才对。根据证词表示,羽矢野友彦是面向银杏树的方向俯卧在那里,这点倒是说法都一致。』
  「……这又有什么关系吗?」
  『你自己好好想想看。难道在你双眼和双耳中间的部分只是空洞吗?』
  被这么一说我也有点不高兴,再次仔细观察银杏树。既然头朝着树那边,也就是说双脚不是朝着校舍就是朝着中庭方向。然后又是俯卧的——
  嗯?
  「……也就是说,他是在去买东西的路上倒下,而不是买完东西回来才倒下?」
  『这个推理可以成立。不觉得奇怪吗?』
  「为什么?就算不是回来的路上也——啊,不,对不起。我懂了我懂了。」
  我在被爱丽丝骂之前就发现到疑点,急忙做修正:
  「是时间不吻合,对吧?」
  『没错。真是的,拜托你以后养成习惯,在说不知道之前先坐下来好好动脑思考。』
  「我错了……」
  也就是说——根据阿哲学长的证词,他是因为羽矢野友彦太晚回来才去校门口找他的。如果是这样,那应该是在羽矢野友彦出去后经过一段时间的事了。假设羽矢野友彦在出校门前便不支倒地,应该在大雪中待了相当长的时间。
  如此一来便有一个怪异的疑点。为什么羽矢野友彦直到被阿哲学长发现前,都没有被其他人瞧见呢?就算当天下大雪,可是他倒在人来人往的校门口旁,而且是刚放学人潮正多的时段。
  「有没有可能是在回来时倒下的?也许发生了什么事,凑巧往那个方向倒卧。」
  『你所谓也许发生了什么事,指的是什么?』
  「这点我也不晓得……」
  『你所说的情况也是有可能的,因为那不过就是倒卧的方向而已。即使是在回来的路上,也可能有什么理由导致他面向校门口倒卧。无论如何,目前能确定的就是在那里曾发生过什么事。做侦探的绝不可以遗漏这些线索,更不可以遗忘它们、置之不理。』
  我嗯了一声。再微小的事物都必须铭记在心。
  『另外还有一点疑问,是我在这里无法确认的。所以希望由你前去询问黑田小百合。』
  「嗯,什么事?」
  结果爱丽丝提出一个让我很难启齿的怪异问题。
  「……真的……不能不问吗?」
  我想小百合老师应该不想再回忆起有关羽矢野友彦的事情。但如果问了她这种问题……
  『如果你还认识其他目击证人,也可以去询问他们。』
  这种人——也只剩下阿哲学长而已了。我知道了啦,真是没办法。时间也不多了。
  第二节
  老师和彩夏刚好都在温室里。
  「明明说要保护园艺社,藤岛同学却连社团活动和课后辅导都不常出席……」
  彩夏一脸落寞。前几天因为平坂帮的人和宏哥他们中途来搅局,话说到一半最后不了了之,看来她还是满在意的样子。
  「就算园艺社消失也没关系,只希望你每天都能来这里就好……」
  就算消失也……没关系。听到彩夏这么说,我的心实在很痛。
  我到底是为了谁、为了什么而保护园艺社?结果还得和阿哲学长大打一架。我把这样的迷惑压抑在心中,随便找个借口回答:
  「呃……对不起。因为打工太忙了。」
  「但我听说拉面店的打工因为筱崎同学的关系而被开除了,不是吗?」
  小百合老师面带微笑地挖着我的疮疤,接着叫我赶紧打开课本坐下。原来妳们连这种事都谈喔?趁我不在的时候……
  「说实在的,若是拿藤岛同学和筱崎同学相比,根本就无法比较吧?藤岛同学既不认真又不工作也不体贴还不认真……」这个人居然说了两次我不认真!
  「那个……明老板她有看到藤岛同学的优点吧?」
  彩夏急忙帮我解释。
  「是吗……?例如说?」
  「这、这个嘛……例如就算肚子很饱也会帮忙试味道,明知道会被揍也会诚实说不好吃、有时候就算没拜托你也会主动去试味道。」
  「藤岛同学不是店员吗?怎么只会试味道而已?」老师插了一句。
  「当然不只那样而已!」要这样帮我说话,还不如不要说比较好……
  我虚弱地坐在彩夏旁边的座位上,差点就忘记是为了什么而来的。
  「别看我这现在样子,其实是另外一份工作很忙。」
  「是喔?原来你有打两个工喔?难怪考试会考得那么差。另一份工作是在做什么呢?」
  「这个嘛……」好懒得说明喔……
  「应该是侦探助手,对吧?」彩夏望着我的脸补充道。
  「侦探?」
  小百合老师惊讶地睁大着眼睛。我想这是理所当然的反应。
  「等等,该不会是什么危险的工作吧?例如寻人或捉奸等等?」
  「啊,不是……」原来如此,一般人对于侦探的印象就是这样吧?「我们没在接那方面的案子,况且我也只是个打杂的小弟。」
  「是个危险的工作。经常都受伤。」
  彩夏摆出一张臭脸,我急忙打断她继续说下去:
  「也就是说,侦探会透过网路调查许多事件,但有些事情不得不到现场去了解情况,大致上这类工作都是我在做的。」
  「例如什么事件?」小百老师纳闷地歪着头。
  没办法了,既然话题已经转到这方面……我吞了吞口水后开口:
  「现在……正在调查那个大雪天的事情。有关羽矢野友彦学长的……」
  小百合老师的脸色这次倒是没有太大的改变,只是表情有些不自然,并轻咬着嘴唇。
  「侦探交代我来问老师一些问题。老师,妳应该有赶到羽矢野友彦倒卧的现场,对吧?就在救护车来以前。」
  当老师轻轻点头承认,我继续询问:
  「那么,请妳回想一下当时的状况,请问被害人倒卧处附近有流过血的痕迹吗?」
  我注意到一旁的彩夏露出了不安的表情,而老师的脸色也和雪一样白。
  「这……这个嘛……应该没有流血……因为当时下着大雪,如果血流到地上应该会发现。不过,为什么要问这种事情?」
  老师的回答像是在自言自语,而我则因为她的回答而背脊发凉。
  没有流血的痕迹?羽矢野友彦当时明明曾经吐血才对。
  这有可能是被忽略的一点,因为不停落下的大雪将血迹给掩埋住了。这也代表爱丽丝早就预料会得到这样的答案。我也终于了解她想要表达的意思了。
  这到底——代表着什么意思呢?
  「你为什么要调查这种事呢?明明都过了好几年了。」
  老师问我话时的样子就像一朵枯萎的花。
  「……我记得跟妳们提过园艺社就快要废除的事吧?」
  我看了老师和彩夏一眼。
  「园艺社其实是个怪异的社团,是之前一个名叫皆川宪吾的监察委员长硬是在短时间内成立的。明明是个小社团却占用不少预算,需要庞大的维护费用,所以学生会才想解决这个问题。但如果成立当时的确有合理的理由……」
  「皆川同学?是那个皆川同学吗?」
  「老师以前也曾在这里帮大家课后辅导,对吧?」
  「没错……但后来课后辅导就停止了,皆川同学也留级又休学……虽然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但我还知道联络他的方法。你直接去问皆川同学不就好了?为什么还要大费周章地问我羽矢野同学的事?」
  就在这时,我发现彩夏的状况有些不大对劲。只要一听到皆川两个字,肩膀就会颤抖。但是我不得告诉老师实情……
  「皆川学长他……已经过世了……因为去年冬天发生的毒品事件。」
  老师用双手摀住了嘴。
  「怎么会……」
  「但我想这当中一定有所关联——关于那个下雪天的事件以及园艺社成立的理由。所以我必须知道羽矢野学长以及皆川学长的事。」
  还有阿哲学长的事……
  即使为了死者代言而伤害还活着的人,我也得要问个清楚。
  「皆……川……」
  忽然听到旁边传来一个声音,原来是彩夏。她紧盯着半空中,半张的嘴巴毫无生气地吐吸着空气。
  「彩夏……妳怎么了?」
  「皆川……嗯、嗯,没什么……没……」
  难道她认识他?彩夏她认识皆川宪吾吗?我忽然想起彩夏在爱丽丝卧房看到萤幕时突然发作般倒下的样子。当时我原本以为是她对「ANGEL.FIX」有不好回忆的关系,但其实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就是皆川宪吾的名字。
  「……妳认识皆川宪吾吗?」
  彩夏摀住耳朵猛力摇头否认。也对,即使彩夏没有丧失记忆,她也不可能认识对方。因为皆川宪吾和阿哲学长是同一届的,所以比我们大三届,况且他已经休学了,不可能会和彩夏同时期待在学校。但是——
  「彩夏,如果妳知道就告诉我吧!」
  我抓住彩夏的肩膀用力摇晃。
  「我、我不知道!不知道!记不起来了……」
  「拜托妳,请妳想起来——」
  「藤岛同学,不要这样!」
  突然间,椅子被翻倒的刺耳金属声传遍整个温室,而我则跌坐在地上。小百合老师涨红着脸,用凶狠的眼神瞪着我。原来是老师介入我和彩夏之间,强行将我们给分开。当我意识到的同时,心里头也开始产生后悔之意。
  我刚才对彩夏——做了什么?
  「你想玩侦探游戏无所谓,但请你也站在筱崎同学的立场想想。」
  老师蹲在我身边,用温柔到有些残酷的口气对我这么说。而在另外一侧,彩夏隔着老师边看着我边扶着桌子抖个不停。
  「对不……起——」
  「如果要道歉,请你向筱崎同学说。」
  我边闪躲小百合老师的目光边站了起来。
  「彩夏,对不起,我……」
  「没、没关系,我才觉得对不起。什么都不记得,一直给藤岛同学带来麻烦……」
  「没那回事啦。不是那样的,呃、那个……」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却是如此空虚。只为了保护死者的名誉而伤害还活着的人——正如同爱丽丝所说的。我自己没有那种觉悟,却一再地伤害彩夏……
  老师温柔地将千放在彩夏的肩膀上,并在她耳边小声说话。我实在无法再继续看下去,捡起地上的书包便拔腿逃出温室。当我快步走过中庭通往校门口时,却发现在温室角落、花盆架刚好形成死角处有个人影。对方似乎也发现到我,急忙从温室旁离去。
  我和那个人的视线交会,原来是熏子学姊。
  看到我愣在原地,学姊叹了一口气,好像放弃了什么。
  「我并不是故意偷听你们的对话……」
  原来她都听到了……但不知听到哪里?
  「你还在调查无聊的事吗?请不要因为个人兴趣而调查友彦,好吗?」
  从熏子学姊脸上的表情不难看出她有多么悲痛。为了找出羽矢野友彦那被遗忘的死者话语,我和爱丽丝到底得继续伤害多少仍活着的人呢?
  「我并不是因为个人兴趣才……」
  「小百合老师似乎也在里面,原本是来请你们尽快将温室整理干净的,不过看来你们正在忙,所以就再和你说一声。请不要再拖拖拉拉的!下周就要召开全体会议,决议案的生效日就在下个月了!」
  当我正想着要如何回应时,熏子学姊转头就往校舍的方向离开。我急忙追上去并对她说:
  「请、请妳等一下!事情应该还没决定才对吧?」
  「你听好,社长会议已经通过决议了,你和香坂再怎么努力都没有用。召开全体会议时,绝大多数大型社团都会赞成决议的。」
  熏子学姊连头都不回,只是冷淡地回答我。
  「羽矢野友彦学长他——」
  当这个名字从我口中说出时,熏子学姊终于停下脚步,站在校舍西边楼梯的转角平台。
  「并不是遭到阿哲学长……不是遭到园艺委员会的人虐待而死的。」
  熏子学姊转过身来,长长的秀发像百褶裙般因转身而摆动,眼中闪着沙漠中的太阳般刺眼的光芒。
  「你到底在说什么?」
  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就连爱丽丝都未能掌握的事实,我当然也没有任何把握。但是在我心中却有尚未凝结成事实的炙热真实——阿哲学长绝不是会做这种事的人。若是如此,就表示目前正在讨论的事件中某个环节有人在说谎。
  「那友彦他为什么会——」
  「我还不知道。」
  熏子学姊瞪大了眼睛,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你是不是脑袋有问题呀?」
  说不定真是如此,就算被人认为脑袋有问题也不奇怪。
  「我正在调查。或许学姊无法原谅园艺社,但当初创立园艺社的人或许也有他的理由……」
  「跟这没关系!」
  不自觉地大吼出声后,熏子学姊紧握双手、咬着嘴唇,努力压抑住随时可能再爆发的情绪。
  「你是笨蛋吗?我并不是因为这种理由才想废园艺社。友彦根本和这件事无关吧……?」学姊的声音微微颤抖,一听就知道是在骗人。「我不知道你到底误解了什么,但这并非我一人主导的决议。老师们也在讨论要拆掉温室,总务执行部一直以来也都积极准备整顿这些泡沫社团。不管你们调查再多也都太迟了,所以才叫你准备收拾东西的。」
  从学姊最后的几句话中,我甚至可以感受到怜悯和哀愁。但看到我毫不退让地继续望着她,学姊再次甩动秀发,转身离去。
  直到脚步声远到听不见,我依然靠在转角平台的墙壁上,反复思考熏子学姊所说的话。
  调查再多也都太迟了……跟这没关系……做什么都没用了……
  或许真的是这样吧?不,大概就是这样了。记得爱丽丝曾说过,针对熏子学姊要废除园艺社的事,我自己会想办法。而就现阶段而言,我却还没有任何的作为。那我到底是为了什么而东奔西跑?甚至伤害了彩夏,还必须和阿哲学长互殴……
  我想这大概是因为——对于自己所要保护的地方有些不安的关系。因为自己就连为什么要保护它都不太晓得。园艺社到底是否真的是个值得我到处乱挖他人坟墓也要保护的地方?我就是想确定这一点。
  因为有我和彩夏。这个理由难道不够吗?我自问自答,答案马上揭晓。如果光靠这个理由就能奋战下去,我和彩夏也不会搞成现在这样了。爱丽丝也是一样。如果能随遇而安,毫不抵抗地全盘接受世界上的一切,她也不会将自己关在那种塞满布偶的寒冷房间里了。
  正因为如此,我们才会不停侦探。
  第三节
  「彩夏认识皆川宪吾?」
  就连爱丽丝听到我的推测都感到惊讶。她坐在冷气直吹的事务所床铺上,握着Dr.Pepper的罐子睁大圆滚滚的眼睛回头看着我。
  「……也不是说一定是这样啦。」
  「原来如此,的确——是有个可能。」爱丽丝抱着一只体型较小的布偶熊并盯着半空中。
  「不过彩夏看来是不记得的样子……况且对方又是早就休学的人。」
  「他是园艺社的前社员,就算回来学校几次并和彩夏认识也不奇怪。」
  「话是没错啦……」
  我坐在床铺正前方,抱着膝盖盯着自己的脚尖。
  我不能直接询问彩夏,因为皆川宪吾的名字说不定也和她过去的阴影连结在一起。
  我偷偷抬起头观察爱丽丝的表情。她或许会对我说「若你还算是个侦探,就该毫不留情地将彩夏心里的想法挖掘出来」……吧?
  「说得也是,如果是平常的我,大概就不得不那么说了。」
  爱丽丝露出自嘲的笑容。
  「但是我也不想再看到那样的彩夏了。最近你不在的时后,我常在房间里思考。在成为尼特族之前、在身为一名侦探之前,能够扮演某个角色应该是一件很棒的事吧?」
  「……某个角色?」
  「没错,之于别人而言的某个角色。阿哲、少校和宏仔他们可能称之为伙伴,第四代可能称之为兄弟,而这世上的大多数人应该会称之为朋友。这是某种只在人与人之间才能存在的关系,或者说这就叫做『人』吧?」
  这时爱丽丝脸上的笑容就像某天早上的晨雾般虚无飘渺。我只觉得胸口好痛,原本想说什么的又都说不出口了。
  「至于彩夏心里在想什么,都已沉入河底的沙土中,谁都无法得知。但我很怕再将它挖掘出来会伤害彩夏,所以打算让它就此沉没……如此一来,我也就能用极为廉价的价格雇用你了。你还记得聘雇契约吧?」
  爱丽丝将脸靠在弯起的膝盖上,歪着头愉快地笑着。虽然她突然这么讲让我一头雾水,但我记取先前的教训,在回问前先自行回想一下。
  「……啊、啊啊、嗯。」
  我想起来了。这不就是我主动提出的吗?
  去年冬天,发生「ANGEL.FIX」事件的时候。爱丽丝的目的并非侦破事件的真相,也不是为了消灭制毒集团,她是为了彩夏。彩夏为什么会从顶楼跳下?唯有这个疑点,让号称身处卧房即能透视所有事物的尼特族侦探深感不解。
  而爱丽丝雇用我当侦探助手的期限就是到「解开这个疑点为止」。
  目前彩夏的记忆尚未恢复,爱丽丝推导出的答案并无法获得当事人的证实,所以我才会继续担任侦探助手——名义上应该是这样吧。
  「况且,皆川宪吾的足迹也可以从其他方向寻获。」
  「……咦?」
  「关于这件事你就办不到了。我会请第四代帮忙,可能进行得不顺利,更惨的情况下甚至可能全盘推翻我刚才提出的论点,所以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我懂了。」
  侦探都说「现在不能告诉你」了,就表示她绝对不会向我透露什么。这也是身为侦探助手必须铭记在心的基本道理。
  「所以你只要将份内的工作做好就好。」
  「呃……还有其他需要调查的事吗?」
  和小百合老师谈话的内容我都已经告诉她了,虽然她只是以一副好像早就已经知道结果的表情点头回应……
  「你到底在说什么?宏仔不是跟你约好了?还不赶快去找他?」
  「啊啊,那件事喔……」我想起了约定,心情顿时之间有点沮丧。
  「什么叫做『那件事喔』!?」爱丽丝突然跪在床上开始发飙大叫。「这是关乎你自己身体的事吧!?你那是什么呆脸?以为在听地球另一边发生的灾难新闻吗!」
  「没有啦,对不起……我这就去了嘛。」
  我站了起来往门口走去。
  「我对你打赢或打输没有兴趣。不过你给我好好记住,你是侦探助手,也就是说你的一片指甲、一根头发、一滴血都是我的工具!如果你敢让它们受伤,我可不会饶了你!」
  爱丽丝的猛烈炮火瞄准我的背部,我只能叹着气走出事务所。
  提供性爱服务的风化场所大多很晚上班,我原以为它们只在晚上才开门。但听说这些店大概都在早上十点就开始营业,甚至还有女生是只上早班的。而关店时间则受限于酒店营业相关法令等规定,对外宣称只到午夜十二点,实际却开到凌晨五点左右。
  宏哥在电话里和我约的那间#情色浴室(旁字:soapland),就位在主街道走到底的旅馆街边角地区。由于已经是傍晚,里头的客人还满多的。我在大马路上犹豫了将近十五分钟,才终于绕到后门。
  宏哥在电话中这么说:『为了打赢阿哲,就从今天开始进行特训吧!我准备了很多秘密战略,再加上少校的帮忙,稳赢的!』
  为什么偏偏要选在情色浴室呢?完全搞不懂……踏进屋内的走廊,只见两旁塞着大量毛巾的布袋像沙包一样堆到跟我差不多高;走廊的尽头有一扇油漆已掉落的金属门,我将它给推开。
  「呃……抱歉打扰了。」
  弥漫着氯气味道的走廊右侧深处传来多名女子的笑声,其中夹杂着一个熟悉的声音。
  「啊、啊、啊,对不起喔,他好像来了。我去看看。」
  走廊上出现一个瘦瘦高高的男子,脸上带着微笑。是宏哥!我这才终于放下一颗七上八下的心,松了一大口气。
  「欢迎光临,鸣海小弟。赶快进来把门关上。」
  面带微笑的宏哥对我招手,一群#泡泡公主(旁字:接客小姐)从他身后的房间里探出头来盯着我瞧,害我瞬间有些腿软。
  「请问……为什么要约在这种地方?」
  「不就跟你说过要进行特训吗?你等等,我去叫店长。」
  店长是个人妖。绝对错不了,是个让人想帮他裱框后寄到评鉴会评分的经典人妖,而且还是个肌肉男。那胸肌厚实到几乎要将他穿的衬衫和黑色背心上的扣子给弹飞。
  「这就是小宏的朋友吗?讨厌!好可爱喔!」肌肉男店长从头到脚仔细审视我一遍,害我冒出一身冷汗。「小朋友,把领带拿下、脱掉外套,找个地方放好喔。如果被人看见店里有个高中生,可是会被警察抓的。如果真的遇到这种事,记得要套好说你是我弟弟喔。」
  「好、好的……」
  真是夸张的情况。我实在百般不愿意在这种地方多待一秒钟,但也只能乖乖脱掉上衣。
  「如果你愿意,连衬衫和长裤一起脱掉也没关系喔?」
  「喔不不不不不。」
  店长的微笑好恐怖啊啊啊!我死命摇头,只觉得脖子都快断了。
  原来宏哥所谓的「特训」,其实就是平凡无奇的打扫浴室。
  「听好喔,拳击的一切基础就在于防守。虽然这也是阿哲告诉我的……」
  宏哥站在入口处解释。
  「所以你必须先克服一件事,就是用手挡住对方攻击时的疼痛。打架就是在比谁的内心比较坚强,一定要先习惯疼痛才行。话虽如此,突然让你进行实战训练也很勉强,所以就先从打扫浴室开始吧。」
  接着宏哥硬是将长柄刷、海绵刷及浴室用清洁剂塞到我手上。
  「我完全无法理解!」
  「所以啊,从现在起我会把这间浴室的冷水关掉,让你只能用热水打扫。这样手会变很红喔,只要能够习惯……」
  「我不要啦!请你饶了我吧!」
  但宏哥反而当着我的面将门给关上,并站在雾面玻璃的另一边。
  「还有啊,浴室里都被润滑剂之类弄得滑溜溜的,如果能在上面行走而不滑倒,应该也能锻练腿力或移动步法……大概吧?」
  真的还假的啊?是真的吗?刚才他是不是说「大概」啊?
  「这、这种方式真能达到练习效果吗!?」
  「没有啦,刚才说的大多是开玩笑。」
  「我要回去了,请你开门!现在立刻迅速马上!」我用长柄刷用力敲打门。
  「你冷静点嘛。打扫算是学费啦,重点是……你刚才有看到那位店长吧?他以前也是打拳击的,所以我请他当你的模拟实战对手。」
  刷子和清洁剂从我手上滑落到铺着磁砖的地上。
  「你就把打扫浴室当成热身运动吧!拜托你了。」
  第四节
  浴室面积大约有我卧室的两倍大,打扫起来其实还满累人的。因为和寝室连在一起,与其说只是间浴室,不如说比较像一间浴室特大的旅馆房间。浴室里有被不明黏液沾污的大型垫子、中间凹陷下去的怪异形状椅子,当我洒上热水清洗这些物品时,心里忽然浮现一个疑问——我的人生到底是在哪里出错了啊?
  原以为只要打扫完一间就好,没想到又被拖去继续打扫了三间。从浴室里弥漫的水蒸气和热气和味道判断,绝对没错,就在我进去打扫的两分钟前,一定有男女在这空间里做过某些事!突然认真地觉得自己不如去死算了。
  最后致命的一击,就是当我打扫完第三间浴室时,突然出现在我面前的店长。他穿着拳击短裤搭上胸毛若隐若现的运动背心,手上则戴着拳击手套。店长丢了一套相同的手套和短裤并说:
  「小朋友,快快,换衣服吧!你知道要怎么戴鼠膝护裆吧?需不需要我帮你呢?」
  宏哥,不要只是站在门口偷笑!赶快来救我吧!而且为什么一定要在浴室里打!?
  「因为这里铺着大型的垫子,就算跌倒了也比较放心啊。」
  「没有错呦,我会想办法让你跌倒很多次的!」店长一边抛媚眼一边说,害我还没开打就尝到被击倒的感觉。
  身心俱疲的我从后门被抛出满是霓虹灯的街道上,时间已经是下午的六点左右。和我一起走出来的宏哥拍拍我的肩膀说:
  「从现在起的一个礼拜,你大概都在这个时间来找我吧!」
  「你打算要我死吗!」
  「如果你没有要对方死的决心,一定打不赢阿哲喔。」
  我叹了当天已经不知道第几次的气,紧跟着宏哥走在步道上。因为眼皮被拳头打到肿起来,街上的灯光看起来都雾雾的。
  「鸣海小弟,你不是曾经请阿哲教你打拳击吗?弟子如果只在师父传授的范围内尝试,那是一定打不过对方的。所以我才觉得那里的店长最适合,何况他还肯答应我无理的请求。」
  虽然宏哥的心意让我感动到差点掉眼泪,但他真的没事吗?有没有被对方要求以身相许呢?
  「喂,如果还有其他我帮得上忙的,你就尽管说。你也知道嘛,之前我们和爱丽丝说这次不帮忙,结果现在超闲的。」
  宏哥可能是想露出有点讽刺的笑容,但因为他的脸就长得那样,再怎么故意都带有一丝善良的感觉。
  「除了阿哲的事以外——我也想为彩夏尽一份心力。」
  「谢谢……你。」
  我垂头丧气地向宏哥点头致意。
  只不过现在还没有任何事能拜托他。因为我自己都还没决定该怎么办。
  「你该不会还没决定吧?」
  被宏哥再次询问,我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闭上嘴巴,随着人群走下通往车站的斜坡。
  「……鸣海小弟,你喜欢园艺吗?」
  当我们正穿过地下道时,宏哥突然这么问我。
  「咦?不……还好,没有特别喜欢。」
  「话是这么说,但是你还是在园艺社待了满久吧?」
  「嗯?」因为如果我退社,社团就会被废掉啊。
  「如果园艺社被废除,你会很困扰吗?」
  「当然会困扰。」
  「为什么?」
  「问我为什么——」
  我将原本想说的话吞了回去。这是我一直置之不理的问题。
  彩夏曾说过,如果只是为了保留过去的情境让她恢复记忆,根本不需要和阿哲学长打架,也说她会靠自己的力量努力恢复记忆,所以希望我不要再做这种危险的事了。
  我一开始也是那样以为的——以为自己希望彩夏想起以前的事,才拚命维护那只属于我们的地方。直到彩夏那么一说,我才清楚明白其实并不是如此。为了让彩夏想起我而努力,这实在太蠢了。
  因为彩夏已经回来了,而且现在也待在我身边。
  至于以前的记忆——那有什么大不了的?
  然而……
  「因为彩夏在学校……好像只有在园艺社里的时候最快乐。」
  我好不容易在人群中低声回应,宏哥则微笑着点了点头。
  「所以说,你这么做百分之百是为了彩夏吧?并不是为了你自己。」
  没错。其实理由就是这么单纯。
  照顾花朵时的彩夏看起来真的很快乐。即使她现在丧失记忆,但在挑选种子和修剪枝叶时,她就会露出自然的笑容。所以我想保护花圃跟温室里的花朵,还有身处其中的彩夏。这也就是我之所以要和阿哲学长打架的理由。
  现在才终于明白——明白自己真正想保护的东西是什么。
  居然到现在才发现……
  我忽然停下了脚步,就在斑马线的正中央。宏哥发现后,赶紧冲了回来拉住我的手。
  「鸣海小弟,你怎么了?快要变红灯了耶!」
  「……咦?啊,对、对喔,抱歉……!」
  穿越车道时,背后感到汽车呼啸而过的一阵风。我再次以手指描绘着刚才的思绪。
  熏子学姊以及其他大型社团想废除规模小却占用庞大经费的园艺社,但我想保护那些花朵和彩夏。
  既然如此……倒是有一个不用和学生会对立,又可以让社团存续下去的方法。
  不对……这真的可行吗?还是直接找熏子学姊谈,请她撤回修改规章的提案比较实际呢?
  迟迟无法决定答案,前方已隐约看见了「花丸拉面店」的招牌灯光。
  「这是『一周内拳击手速成拉力机』,这是我自行开发的软体『Wii阿哲』,可搭配手套型感应介面操控游戏。有了这款游戏,WiiSports的拳击游戏根本不够看,还可以在自家和阿哲哥对战。」
  少校开始将一堆有的没有的东西堆在厨房后门边的木台上。
  「……你为什么会做Wii的游戏软体?」
  「我认识很多在游戏公司上班的人啊。Wii的游戏开发工具很容易弄懂又很好用。」
  那你干嘛不去游戏公司上班啊……?
  「我的字典里没有『上班』这两个字。请问那是什么意思?」
  「是是是……」对此我也只能叹息。
  「少校,这东西会不会太紧了?真的穿得上去吗?」
  宏哥一边用手指戳着速成拉力机——看起来像一堆皮带和强力弹簧纠结在一起的怪东西,一边说:
  「没有两个人帮忙的话,要穿上或脱下都很困难。宏哥,麻烦你一起帮忙。藤岛中将,你就赶快脱掉上衣吧。」
  「我才不要咧!」
  结果我还是被完全进入特训模式的两人给压住,裸着上身硬是被套上拉力机。更夸张的是,拉力机居然还有下半身专用的部分(由于不可能脱光,所以直接穿戴在长裤外丫弹簧夹到肉了啦,好痛!
  「这套拉力机非常优秀,即使你被对方击倒,它都能自动将你强制拉起,摆出备战的姿势。由于还在实验阶段,所以就请藤岛中将当试验品。」
  「不要用别人的身体玩!」
  「嘿!这东西还满好玩的嘛!」宏哥边说边搥我的肩膀。当我差点摔倒的瞬间,拉力机上的弹簧开始发挥作用,无视我内心的期望径自回复成备战姿势。我感觉到肌肉已经在呼叫求救了。
  「藤岛……同学?」
  听到声音的少校和宏哥转过头,只见彩夏站在两栋大楼间的入口,畏畏缩缩地探头进来。
  「啊……课后辅导已经结束了吗?老师没有生气吧?因为我擅自离开了……」
  「她说明天会出两倍的作业给你。你、你又怎么了!?脸又肿起来了……」
  「啊——没事没事,只是稍微练习拳击而已。彩夏,妳也来看看鸣海小弟的英姿吧?」
  由于难以拒绝宏哥的盛情邀约,彩夏战战兢兢地走进了小巷里。
  「这个……那个……刚才——」
  「刚才真的很对不起。」
  「不会啦,错的是我,真的对不起。」
  「鸣海小弟,很抱歉打扰你们谈正经事,但是你用现在的姿势道歉看起来真的有点蠢喔。」
  「所以才请你们赶快帮我脱掉它!」
  仔细一看,彩夏也正努力忍着不笑出来。唉,好想哭喔……
  「请问……你们在做什么?」彩夏询问少校。
  「正在为藤岛中将进行特训。我们要用科学的力量获胜!」
  厨房后门忽然打开,明老板从里面探出头来。
  「你们这群人不要一直缠着彩夏,快滚开!鸣海,你也已经不是店员——」
  看到我将戴着手套的双手抬到下巴旁,(表面上)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明老板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鸣海?怎么样,你这家伙想打架吗?」
  「啊,不,不是这样的……」
  我的话完全不被理会,接着整个人被揍倒在地。然而拉力机真的非常优秀,我又站起来举起双手,摆出备战姿势。
  「你那是什么反抗的态度!难不成对我开除你的事怀恨在心?」
  「啊,不是,这是因为拉力机的……」「吵死了!」
  再次被打得灰头土脸,却又因为弹簧的拉力被拉离地面。
  「你的韧性还不错嘛,看我把你打到再也站不起来!」
  「就说是因为拉力机……!」
  明老板把我当成不倒翁打来打去打到爽(?)后,带着彩夏走进了厨房。
  我真的被揍得有点夸张,就在我即将失去意识却又勇猛地摆出战斗姿势之际,少校站在旁边一脸陶醉地喃喃说道:
  「我真是太优秀了。你这个礼拜就一直戴着这东西吧!」
  有没有搞错啊!?把它脱掉!拜托帮我脱掉它!求求你们……!
  阿哲学长很晚才来到店里,大约是九点左右。
  「老板,给我来个什么冰沙吧?」学长推开挂帘探头进店里。
  「你不吃拉面吗?」
  「我正在减重。」
  学长走到厨房后门外,一屁股坐在我的面前。
  「减重还可以吃冰吗?」少校询问学长。
  「冰沙是减重时的秘密武器,你不知道吗?既可以补充水份,又因为含有糖份,容易让人产生饱足感。」
  「嘿,所以说减肥时也可以吃啰?下次要告诉女生们。」宏哥回应。
  没有人询问学长为什么要减重,其实根本也不用间。只不过……
  「那个……该不会是为了打拳击吧?」我边问边感到忐忑不安。
  「我不是在意量级的问题。只是觉得不减少点重量,动作会变迟钝。」
  拜托他的动作不要比现在更敏捷了啊……
  「话说回来,这又是什么东西啊?」
  阿哲学长看着散放在木台上的速成拉力机询问道。
  「呼呼呼,我不能泄露情报给敌人,只能说这是为了让藤岛中将在一周后打败阿哲哥而准备的秘密武器。」
  你已经泄露一堆情报了……
  「哼,是喔。是训练肌力用的吧?哦,就是装在手脚上那种东西。」
  「阿哲,那东西没办法自己一个人穿上——」
  宏哥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他看到阿哲学长轻松地将弹簧拉开,并把拉力机穿到上半身。
  「这东西还满紧的。」嘴巴上是这么说,但阿哲学长一下摆出万岁的姿势、一下又将双手张开,害我们三个看得目瞪口呆。更夸张的是,学长穿着拉力机却丝毫不受影响,若无其事地将彩夏端来的杏桃冰沙给吃光光。
  最后居然还自己将拉力机脱下放到木台上。就在这时,少校突然站起来大喊:「必须将弹簧的强度加强到目前的十五倍!」而我则是拚了命阻止他。
  「对了,鸣海,打算什么时候开打?」
  「这个嘛……」
  我无言以对。什么时候才打得赢他呢?应该说,我真的打得赢吗?
  我一定要打赢才行,但是已经没有时间了。
  「下礼拜一如何?」宏哥代替我回答。「场地也由我们决定。」
  「我是都无所谓。鸣海,你呢?」
  我稍微思考后点了点头。下个礼拜五就是学生会全体会议了,礼拜一如果没打赢,很多东西都将会结束。
  「话说回来,如果鸣海小弟获胜又会怎么样呢?」宏哥注视着我的脸。
  如果我获胜——
  「……就能证明阿哲学长的清白。」
  「你们看吧?完全听不懂这家伙在说什么。」
  「是吗?我倒是听得懂喔。」
  「我也听得懂。」
  他们三人互看了一眼后笑了出来。居然在这种时候还笑得出来,也正是这些人厉害的地方。我就完全笑不出来……
  第五节
  当晚我难得又待到拉面店关店的时间,于是顺便送彩夏到公车站。
  「如果没有一个可以接受的解释,我会生气的。」
  彩夏一如往常,走在我前三步的位置,边倒退走边问我。
  「为什么非得和阿哲哥打架不可呢?听说他以前是拳击手耶?藤岛同学,你根本就是连提个水桶都会气喘吁吁的室内派,不是吗?结果可能不只是受点伤就没事了……」
  「没有啦,也不算是打架……」
  这到底算什么呢?实在是很难说明。
  「不要随便蒙混过去,请你告诉我真正的理由!」
  彩夏又是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我只好停下脚步,叹了口气,吞了吞口水。
  从头开始讲好了。
  「记得我跟妳提过学生会长的事吧?」
  彩夏边倒退边点头。
  「羽矢野友彦学长——学生会长的哥哥死亡那件事,就是园艺委员会被废除的原因。因为阿哲学长等人的虐待导致羽矢野学长死亡。」
  彩夏站在街灯的灯光下,手扶着护栏看着我。
  「其实硬要成立园艺社的也就是欺负羽失野学长的那群人……学生会长和其他人都认为这群人创立社团一定有不能公开的原因,不过……」
  这当中一定有人说谎,我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
  至少,阿哲学长绝对不是会做这种事情的人。
  「我在想——可能对学长而言,有些不能告诉别人的隐情。就在事件发生当天……」
  说不定那对学长来说,是一件即使休学都无法负起责任的严重疏失。
  「但我还是希望知道园艺社硬要成立的理由是什么。若这个理由是合理的,那我无论如何都会向学生会长反应,要求她不要废除社团。」
  「为什么你非得这么做不可?」
  为什么?问我为什么吗?
  若换做爱丽丝,她大概会这样回答吧?因为我是侦探,而我受他人委托。
  那么,身为侦探助手的我该如何回答呢?
  我站在日光灯的照射范围外,安静地承受着彩夏的目光,接着开口:
  「其实……我对园艺活动一点兴趣都没有,春假的时候也一直偷懒没去照顾花圃;甚至对温室的构造也一窍不通、碰都没碰过,可是……」
  我回想起当时和彩夏在顶楼的约定。目前那里已经被封锁了,我也只去过一次而已。
  「我和彩夏约定过,我想妳大概不记得了。我们说好互相加入只剩我一人的电脑社和只剩彩夏一人的园艺社,好让彼此不会失去可以依靠的地方。」
  彩夏咬着嘴唇闭上眼睛,摇了摇头。
  「……对不起。」
  彩夏站在原地以双手环抱住自己的身体。
  「原来是我先提起的吗?」
  「嗯——啊,不过没关系,不记得就算了。我不是那个意思。对我而言,去不去电脑社已经都没差了,但却一直持续着园艺社的活动。因为彩夏教我很多事情的时候看起来很开心。」
  「咦……?」
  「妳不是很喜欢照顾花朵吗?」
  漫长的等待令人觉得天好像都快亮了。彩夏踌躇了许久后终于轻轻点头,我才放心地叹了一口气。这就是最重要的原因,直到宏哥问起,我才终于发现。
  「既然这样,我们就继续吧?我会想办法让社团存续下来的。」
  「你为了……就只是为了这种事情而要和阿哲哥打架吗?」
  没错。我就只是为了这种事而要和阿哲学长战斗。
  「可是……那只是为了我的兴趣。只为了这么一点小事而……」
  「那并不是小事。如果学校里没有花朵,一定会很寂寞的。」
  「就算是这样,我们也只有两个社员而已,之后终究还是会——」
  我把手伸进口袋,将拿出来的东西递给彩夏并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彩夏的表情一如某天所见般讶异,她拿起了那东西并将它给摊开。黑色的臂章,上头印着橘色的徽章,C里面是G,最里面是圈起来的M。
  「这是……?」
  彩夏当然不会记得,但也无所谓。毕竟现在把东西交给她的意义和先前不同。接着我从口袋陆续拿出几个相同的臂章。
  「园艺社的臂章,那个是彩夏的。还有很多喔。社员以后再找就好了,但如果花圃和温室都没了,那就没办法招募新生了。」
  彩夏紧盯着我手中握着的一束黑布,接着将自己的臂章贴在胸口。闭着眼睛的她似乎正强忍着泪水,也像是在找寻回应的话语。
  「……为、为什么?」
  彩夏低着头回答。
  「为什么……藤岛同学要为我做这么多?因、因为,我根本就想不起藤岛同学的事……」
  从她口中所吐出的言语在空气中凝结后纷纷掉落在阴暗的柏油路上。
  「但是我试着要想起来,刚才也好像快想起什么……我想我大概认识那个叫做皆川的人。他是园艺社的……前社员吧?脸方方的、眼睛细细的……」
  她果然认识皆川。但是——
  「彩夏,算了啦。不用想起那种事了。」
  「可是每当我试着回想,心里就好像开了一个大黑洞。想要看看里面,又怕被吸进去……好害怕、我好害怕。即使背对着它,还是很害怕……不知道为什么,我居然做出那种事,居然……跳楼……但是……」
  「不要再说了!已经没关系了,我并不希望彩夏想起什么……」
  「那么……那么我到底该怎么做?」
  彩夏以被泪水濡湿的双眼看着我说:
  「我、我一直都对藤岛同学说些残忍的话——」
  「没事。彩夏并没有做任何坏事。」
  妳不是已经恢复健康回来见我了吗?
  对我而言那样就足够了。明明那样就足够了——为什么还会让她露出这么悲伤的表情呢?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感觉应该要再说些什么。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嘈杂的排气声以及压过小石砾的声音伴随着一道强光传到我的背后。
  公车从我们身旁开过。彩夏以含着泪水的目光追随它的身影,并转头往数十公尺前的公车站牌跑了过去。途中她回头看了我几次,但我和她却没有继续交谈。
  第六节
  隔天一到学校,我马上前往温室。爱丽丝在简讯中要我帮忙的事——原本是要调查温室的制造商及型号,却找不到资料写在哪里。想去教师办公室询问,又不知道该问谁是好,只能逗留在入口前伤脑筋。最后只好去学生会监委办公室找香坂学姊,请她帮忙调查。结果根本没有时间和彩夏见面。
  放学后马上就赶到「花丸拉面店」所在的大楼。
  正要打开事务所的大门时,从里面传来两人的对话声。
  「……就跟妳说这是打柏青哥送的奖品,怎么可能会缝得很牢固?」
  「可是……没想到才跟它玩一次抱抱而已,眼睛居然就掉了下来!」
  爱丽丝坐在床上抱着毛毯,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前面则是身穿红色外套的第四代。放在少年黑道膝盖上的东西正是阿哲学长送的花猫布偶,而它眼睛上的扣子已经快掉了。
  发现我走进房间的瞬间,第四代瞪大眼睛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拿起针线缝上扣子,接着将布偶推给爱丽丝,马上将携带型裁缝盒收进口袋。
  「要进来不会先按个电铃喔!」
  「对、对不起,我没想到第四代在这。」
  最近我好像越来越随意进出事务所了,但仔细想想,这里其实是女生的房间……算是吧。
  「由于佩特罗尼乌斯险些就要失明了,所以请第四代过来。感谢你拯救了我的新朋友。感激不尽。」
  爱丽丝抱着布偶猫露出柔柔的微笑。第四代哼了一声站起来,靠在寝室入口处的墙壁上。
  「那东西只是顺便帮忙而已。别忘了妳自己跟我的本业是什么。」
  「我知道。对于你的恩情,就以汇款到你的帐户当作报答。毕竟这线索若非第四代也是无法入手的。」
  「查到什么事了吗?」我插了个嘴。
  「查到一些皆川宪吾休学后的动向。」
  是喔?那不就代表进展满多的?然而第四代这时却以严肃的眼神瞪着我。该不会是什么不好的消息吧?
  接下来从爱丽丝口中听到的消息让我差点忘记呼吸。
  「他从很早期就和『ANGEL.FIX』有所接触。平坂帮发现这东西的危险性并开始扫荡街头是去年九月的事,然而他却在更早之前就是上瘾者了。接着便和墓见坂史郎带头的制造、贩卖集团有所接触。他也是所谓『看得见天使』的人之一。」
  第四代边瞪着我边点头。
  「当时墓见坂等人为了扩大『ANGEL.FIX』的供给量,进而寻找可种植原料植物的地方。光靠墓见坂个人的温室已经赶不上市场需求,而皆川宪吾就在那时出现了。其实他当时只不过是老客户之一,也没有主动提供协助。只是皆川无意中透露了『M中有一座颇高级的温室』这个消息,而且有个连接学校围墙通往校外的出口——只要知道这些就够了。因为……」
  等一下……!我本来想打断爱丽丝的谈话,但却说不出话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管第四代再怎么优秀,也不可能查到如此详细、宛如自己亲眼看过的消息吧?不论是皆川、墓见坂,他们都早已经——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皆川宪吾、「ANGEL.FIX」、M中——连接这些东西的关键线索,除了彩夏以外还有一个人。
  爱丽丝继续说明:
  「因为有阿俊在。」
  「这些事都是从……阿俊哥那儿听来的吗?」
  第四代不悦地回应:
  「别问我是怎么问出来的……」
  阿俊哥,筱崎俊夫,彩夏的哥哥。曾是「ANGEL.FIX」贩毒集团成员之一,唆使彩夏栽种原料罂粟花的男人。据说目前已从警察医院出院,目前正受到保护管束。
  难不成第四代和阿俊哥有所接触?我心里突然一阵毛骨悚然。
  居然还挖出这么多的情报——用他那野狼般地利爪。
  「那个毒品组织到底如何得知通往温室入口的围墙缺口,这点倒是还未得到解答。那两兄妹平常没有太多交流,所以不太可能是彩夏告诉她哥哥的。不过这样解释就合理了……」
  爱丽丝一脸沉痛,紧盯着张开在被单上的手指。
  「消息来源就是『ANGEL.FIX』的初期上瘾者,皆川宪吾。阿俊当时应该还不算是组织成员,只是常客之一吧。但他却被墓见坂史郎给盯上了。为了获得一名可协助他在M中温室栽培原料的人,没有其他方法。」
  「ANGEL.FIX」,墓见坂史郎。
  明明早就化为灰烬了,居然还阴魂不散。为什么不赶快消失呢?最好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据说皆川宪吾休学后还经常回到学校。阿俊也说应该和彩夏见过几次面,对吧?」
  针对爱丽丝的提问,第四代沉默地点点头。
  「回学校……为什么?」
  「这点还不知道。」爱丽丝无力地回答。
  不知道……知道真相的只有两个人,一个因服药过量死亡,另外一个则是从屋顶跳下。
  没有人继续开口。该如何才能得知更多,房间里的三人全都心里有数。
  也知道没有其他办法……
  第七节
  我和第四代一同走出侦探事务所。不知为什么觉得有些无力,走到紧急逃生梯的转角平台时,我抓着扶手蹲了下去。
  「园艺社的,你在干什么?」
  「……没事,只是事情太多有点累。」
  仔细想想,第四代对我的称呼方式也快要成为绝响了。如果他从现在开始用别的称呼叫我,我大概也会不知所措。
  「我能调查的就到这里为止了。没想到她会拜托我这么乱来的事。」
  「阿俊哥他现在情况如何呢?」他是否还能说话呢?
  「听说他和老爸不合,又开始自闭起来。」
  听说彩夏和阿俊哥的父母正在打离婚官司,目前处于分居状态。之前阿俊哥和彩夏都和母亲住在一起,但从警察医院出院后——为了怕影响彩夏,阿俊哥就被接到父亲家住。
  「硬把他从房间里拖出来揍了一顿,看来他还有说话的力气。」
  这个人真是乱来。
  「不过那家伙几乎什么都不知道。剩下的你就自己想办法吧。」
  我自己想办法?我已经到处奔走,却一点进展都没有……
  「你不是打算揍扁阿哲问出东西?」
  「啊——呃,是没错啦……」我看了看自己的拳头。「可是我不觉得打得赢他,即使真的打赢了他,也不保证就能问出什么重要的消息。」
  况且发问的人不是我,是爱丽丝。就算学长可能真的隐瞒了什么,但也有可能真的不知道什么和事件有关的情形。
  第四代将双手手肘靠在扶手上,以看着死掉的蝉一般的眼神看着我。
  「你是白痴吗?那你到底为了什么而战?」
  「这个嘛……」
  不论再怎么解释,大概都只会被唾弃或当成笨蛋吧?
  「就算学长不知道事件的来龙去脉,但只要我打赢,他就会告诉我实话吧?如此一来,就能证明学长虐待羽矢野友彦并导致他死亡这件事是骗人的。只要这样就好……」
  「你也帮帮忙,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啊?世界上哪有你这种白痴,用干架的方式证明对方的清白啊?」
  「这个嘛——」确实是如此,没有必要让第四代重提一次。我现在正要做的事,其实是白痴到极点的。
  「如果是第四代会怎么办?」
  「我也会揍阿哲。」
  那不就跟我一样!
  「谁跟你一样!我是不爽他说谎所以才揍他,和爱丽丝想要调查的事件完全不相干。」
  「话……是没有错啦……」
  「而且如果你只是想证明阿哲是无辜的,那你早就赢了。」
  「……嗄?」
  我张大嘴巴看着第四代的侧脸。
  「因为他接受你的挑战啦。假使他没有说谎,怎么还会接受这种挑战?不是一笑置之就是当场拒绝了吧?」
  「啊……」
  原来如此,就是这样!
  「连这种事都想不通,还敢开出『打输了就不再插手』这种条件。你真是个无药可救的白痴。如果阿哲手上没有情报,那不就白打了?干嘛不硬从彩夏那边问出来就好?她不是说好像快想起皆川的名字了?」
  「第四代你真的是理性派耶!应该比我更适合当侦探助手吧……?」
  「我才不干。喂,你不要转移话题!你到底是为了什么而行动的?再这样下去,园艺社不就无缘无故要被废除了?而且你不也希望那家伙的记忆能恢复吗?只要她回想起来,不就什么事都解决了?」
  「话是没有错,不过……」
  我盯着两栋大楼间被夕阳染成红色的天空。
  「如果彩夏是因为太痛苦而不愿回想起来,我想那就算了。反正重新再当一次朋友就好了,不是吗?」
  在春假的事件中,玫欧曾告诉我:失去过的东西永远都不会回来,但只要我们还活着,新生的嫩芽总有一天会赶过之前的悲伤。
  第四代忽然打断我的话,静静地指了指扶手外〡—我和他的下方。
  「你去跟她本人说吧。」
  瞥见彩夏先在大楼之间探头探脑,走近看了看没人坐的大铁桶和啤酒箱,然后正要打开厨房后门。我吓了一大跳立刻蹲下来隐身。「明老板,请问藤岛同学在吗?」隐约听到对话的声音。
  「如果你希望,我可以马上把你从这里推下去。」
  「不、不了,不用麻烦了!」
  「你真是无药可救的白痴。话不都是你自己说的吗?你就快去跟她说清楚,重新开始啊。」
  「这个……我还没有心理准备。」
  第四代转身准备走下楼梯,丢下一句放弃我的话:
  「真是个没长进的家伙。」
  第四代说得没错。听着他走下楼梯的喀喀声,我开始想着该如何不被彩夏发现而离开。因为我实在不知道要对她说些什么。
  当战斗结束后……真的有能说出来的那一天吗?
  「那么,剩下的方法只有一个。」
  第四代在下方的平台上回过头来说。
  「彻底把阿哲揍扁,揍到他把所有事实都吐出来为止。」
  高高举起拳头后,我的义兄消失在阶梯下。直到他的身影完全看不见,我才终于举起自己的拳头回应他。
  对眼前这个愚蠢的我而言,唯一值得一试的方法——就是打赢阿哲学长。
  只剩下一周的时间,到底还能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