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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简科学史:人类探索世界和自我的2500年》11 仪器和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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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过扭曲自然和延伸感官来改进实验方法

在这种情况下,知道你决心坚持实验而非诡辩,我十分高兴。

——罗伯特·波义耳(Robert Boyle),

《怀疑派化学家》(The Sceptical Chymist,1661年)

关于感官,接下来需要关注的是通过工具弥补感官的不足,也就是要在自然人身上加上人造的器官。

——罗伯特·胡克(Robert Hooke),

《显微图谱》(Micrographia,1665年)

1641年,也就是伽利略去世前一年,爱尔兰少年罗伯特·波义耳在他的私人教师的陪同下,开始了他的“伟大旅程”——穿越欧洲之旅,这是富家子弟们中学毕业的重要仪式。(波义耳毕业于伊顿公学。)到那年秋天,两人就已经抵达了意大利北部,并决定在佛罗伦萨过冬。波义耳的早期传记作家托马斯·伯奇(Thomas Birch)告诉我们,在那里,他

大多数时间都在跟家庭教师(他的意大利语说得非常好)学习意大利方言,于是很快掌握了地道的意大利语,也掌握了足够的知识,使他既能读懂用意大利文写的书,也了解了意大利的风土人情……他利用余下的空闲时间读用意大利文写的近代历史以及伟大的天文学家伽利略的新的悖论。伽利略的天才之作……遭到了一条罗马法令的驳斥。1

即便是被驳斥,伽利略的书明显仍旧广为传阅,罗伯特·波义耳发现它们非常有说服力。“关于地球运动的假设,”他后来写道,“远比亚里士多德(他明显被人误解了)的教条更切合实际现象。”2

这个时候,伽利略从30年前开始的望远镜观测已经被再度进行,并得到了确认和详细阐述。望远镜的功能也越来越强大;天文学家约翰尼斯·开普勒曾给出了这条理论:与伽利略的凸透镜和凹透镜组合相比,两片凸透镜的成像更为清晰,视野也更广阔。1614年,德国物理学家克里斯托·夏纳(Christoph Scheiner)造出了开普勒望远镜,证明了这一理论。(不过改善后的成像是上下颠倒的。)同样的技术也在向着相反的方向开展;伽利略制作了一台复合显微镜,并命名为“occhialino”(“小眼镜”),伽利略曾用它端详“无数的小动物,带着极大的热忱”。[“跳蚤真是太可怕了。”1624年他在写给罗马博物学家费德里科·赛西(Federico Cesi)的信中写道。]3

七年后,罗伯特·波义耳旅行归来,在伦敦开始他的科学研究,他对新技术充满热情。“借助了不起的望远镜,我观测着先前和最近被发现的恒星和行星;”他写道,“借助奇妙的显微镜,我观察到了肉眼看不见的东西,大自然鬼斧神工般不可复制的微妙……(并且)借助……化学熔炉之光,我研读了大自然这本书。”4

化学熔炉:这是一个通用术语,指某些容器(瓷烧瓶、陶窑、水浴器和沙浴器、砖炉和石炉),这些容器用于加热自然物质,可人工设置温度,目的是发现它们的更多性质。望远镜、显微镜和熔炉与毕达哥拉斯、阿基米德和亚里士多德用以探究自然世界的工具有本质区别。古人测量自然界,并称重它,计算它,用他们的感官去理解物质世界。但是望远镜和熔炉则改变了感官与客体之间的基本关系。它们扭曲了自然界——异常地放大,或熔化或溶解或蒸馏客体(按波义耳所说,“折磨”自然界的物质,“直至它们坦白自身的组成原理”)。5

这是培根实验的一部分。“仅凭双手或理解的作用非常有限,”培根曾在《新工具》中写道,“只有借助工具才能完成。”借助工具完成的实验是“精密的”,它们的过程是“elaboratories”(精细)的——这个词最早出现在17世纪。

精细要靠时间和金钱去打造,罗伯特·波义耳拥有优渥的家庭条件,使他独立、富裕,不受妨碍,因而他是使用新工具的理想人选。据他的朋友约翰·奥布里(John Aubrey)说,他有一个“先进的实验室,由几个仆人(他的学徒)管理……为了一探奥秘,他不惜一切代价”6 。

尽管大多数人没有与波义耳所拥有的那样充足的资金支持,但也有其他年轻人也在用新工具做实验。在伦敦,波义耳结识了志趣相投的自然哲学家。“不可见世界的奠基石,或者(按他们自称)哲学学院,我确实常以与他们为伍而感到光荣,”1646年,他在给一位朋友的信中写道,“一群具有如此开阔之思想与探究之精神的人,学院哲学不过是他们知识的最基础的部分。”7

这个“无形学院”并不是后来阴谋理论家所说的一个神秘的团体,它是一个由业余哲学家组成的松散关系网,他们的圈子时常更迭,彼此重叠,分享自己的发现,讨论培根主义哲学的方法。年轻的波义耳最常加入的圈子是由摩拉维亚理论家约翰·阿莫斯·夸美纽斯(John Amos Comenius)主持的,夸美纽斯(很奇怪)既支持培根主义哲学,又坚决反对哥白尼,因为他一方面认为观察对科学而言不可或缺,另一方面又认为《圣经》中已经阐明宇宙的地心说了。8

到17世纪50年代早期,波义耳的科学实验技能似乎已超越了他在伦敦圈子中的其他人,他先搬回位于爱尔兰的家中,随后他又去了牛津,开始寻找其他志同道合的哲学家。在那里,他雇用了一个贫困潦倒的学生罗伯特·胡克(Robert Hooke)做实验助手。

两人一起——年近30岁的波义耳与刚刚20岁的胡克——设计出了诸多仪器,波义耳用它们去“折磨”自然界,揭示其秘密。到1658年,他们成功地制作出了气泵。1654年,德国物理学家奥托·冯·居里克(Otto von Guericke)第一次当众演示这一出了名的复杂仪器。居里克用气泵将一个由两个独立半球组成的中空铜球内的空气全部吸出,然后把两个半球分别与两支马队相连,每一支马队有8匹马,结果马队也不能把两个半球分开。居里克的目的是要推翻一条经典的亚里士多德学派理论——宇宙中不存在“空的空间”。亚里士多德曾说,宇宙的每个角落都有某种东西(这一立场后来被总结为“自然厌恶真空”)。居里克的实验关键在于除去铜球内的一切事物,哪怕是微小的、不可见的空气粒子也要除去,为了创造一个不含一物的空间——这是对亚里士多德学派物理学的又一个致命打击。9

波义耳进行气泵实验的目的略有不同。很明显,自然界并不厌恶真空;现在,他想知道的是,在没有空气的时候,诸多现象会发生什么变化。他和胡克把许多东西放在了一个室中,并抽出其中的空气:大理石、重物、羽毛、在响的闹铃(他们听不见)、火药(很难引燃)、蜡烛(熄灭了)、一只鸭子(晕倒了)和几条蛇(它们最终死了)。根据实验,波义耳于1660年出版了自己的第一本书《关于空气的重量及其效果的物理力学新实验》(New Experiments Physico-Mechanical: Touching the Weight of the Air and Its Effects)。书中他总结出了一条理论,空气粒子可以被理解为

一堆小物体,它们彼此叠加,就像一团羊毛一样。因为它……含有许多纤细而有弹性的毛发;每一个都真的像一个小弹簧一样,可以轻易地弯曲或卷曲;但也像弹簧一样,努力去再次伸展开来。10

用拳头紧握羊毛,羊毛就会压缩成更紧实的一簇;同样,空气也可以在外部压力下被压缩进一个更小的空间。另外,一旦松开拳头,羊毛就会伸展开;同样,一旦压力没有了,空气也会“随即伸展开,恢复它之前的形态,一个更疏松和自由的状态”。波义耳将这一属性称为“空气的弹性”,并用公式来表示,也就是我们所说的“波义耳法则”:当气体被压缩为一个更小的体积时,压力就会增加。11

普遍认为,波义耳法则公式是现代物理学发展史上的里程碑,但实际上,罗伯特·波义耳对物理并不是特别感兴趣。他对组成自然世界的元素很感兴趣,因而也就对空气的成分感兴趣:“能给他带来最大快乐的,”约翰·奥布里评论道,“是化学。”

化学:17世纪时,这一领域中全是巫师和金属工匠。

在波义耳那个时代,还没有一个被称为“化学”的探索领域。自古以来,工匠们都在与贵重金属和染料打交道,这就要求他们掌握一些化学反应的实用知识。古埃及人和古希腊人知道熔化和过滤,结晶和蒸馏。他们知道如何利用锻铁炉和火炉来改变原材料的成分,他们还熟练地用硫黄、砷和汞改变金属的颜色;打个比方,砷会让铜变成白色,使铜“转化”(在观察者看来)成为完全不同的物质。12

这些技术被称为“chemia”(化学),这个词是希腊人从埃及词汇中借用的。在随后的几个世纪,阿拉伯工匠进一步发展了chemia(阿拉伯语中被称为al-chemia),他们在实践中推测所发生的转化的性质。9世纪时,至少有两位阿拉伯思想家[巴格达神秘主义者贾比尔·伊本·哈扬(Jabir ibn Hayyan)和波斯物理学家阿布·伯克尔·穆罕默德·伊本·宰凯里雅·拉齐(Abu Bakr Muhammad ibn Zakariyya al-Razi)]认为,金属不是由传统的四元素构成的,而是由添加进去的汞和硫黄构成的[亚里士多德的作品《气象学》(Meteorology)中曾暗示了这一观点]。13世纪时,另一个亚里士多德学派的人,意大利冶金学家吉伯(Geber)认为物质实际上是由corpuscles(细胞)而非原子构成的。根据定义,原子是不可分割的;但是细胞可以被汞穿透,这就会使细胞的内部结构发生改变。如果物质是由细胞构成的,那么金属之间的转化——铜转化为银,或者是铅转化为金——都真的可能发生。13

这是一个重要的科学理论,但是,无价值的金属可能会变成金子,这让骗子们也开始炼金(al-chemia),他们熟练这一造假转化,并将假“金子”卖给易受骗的买家。16世纪时,德国医生帕拉塞尔苏斯(Paracelsus)为炼金术挽回了一些名声,他对以炼金术作为生产更好药物的手段非常感兴趣,认为所有的自然变化(生长和发展,发酵和消化)本质上都是炼金化学。帕拉塞尔苏斯认为,应该将亚里士多德的四元素替换为三要素(9世纪炼金术师所用的硫黄和汞,再加上盐),但是帕拉塞尔苏斯本人一方面是一个难以相处的极端利己主义者,另一方面他将视线局限在炼金术在医药方面的应用;因此,他的理论并没有在广阔的自然哲学世界取得什么进展。

波义耳相信炼金术——对物质组成的研究——可以为自然哲学做出很多贡献,就像物理学或天文学曾经做出的那样。通过实验,波义耳得知不管是亚里士多德学派理论的四元素,还是帕拉塞尔苏斯体系的三要素,都经不住反复的实验。根据亚里士多德,火总是将其他元素转化为火;波义耳问:自然为什么总是在他的化学熔炉中“错失她的目标”?

火焰把砖烧得通红,却不能把砖转化成火,坩埚也不能,烤皿[1]也不能,尽管火焰能吞噬金和银(也不能把它们转化为火)……即便是用火点燃木头,木头只有一部分转化为火焰,且不说产生的煤烟和烟尘,燃烧后的灰烬仍旧是静止的不可燃物。14

至于帕拉塞尔苏斯的三要素,波义耳怀疑硫黄是否真的是“原始的元素”,因为他早已生产出“含硫液体”作为试验用材,这是一种馏出液,通常,“化学家们”认为其中根本不含硫黄。15

1661年,波义耳出版了他的第二本主要作品《怀疑派的化学家》(The Sceptical Chymist)。作品的结构非常传统,是四个人物之间的对话:瑟米斯蒂厄斯(Themistius),亚里士多德派的信徒;菲洛波努斯(Philoponus),帕拉塞尔苏斯主义者;卡涅阿德斯(Carneades),波义耳的发言人;埃留提利乌斯(Eleutherius),一个对对话饶有兴趣的旁观者。埃留提利乌斯提出一些有价值的问题,瑟米斯蒂厄斯和菲洛波努斯则分别为四元素或三要素做辩论,卡涅阿德斯则驳倒二人的观点。

但是就卡涅阿德斯提供的论证而言,《怀疑派的化学家》一点都不传统。他的辩驳并不是(像亚里士多德和哥白尼那样)基于他已经得到了更好的、更合乎逻辑的答案。事实上,尽管卡涅阿德斯提供了关于物质的另一条理论(是吉伯“细胞”的一个版本,认为细胞是一种“普遍存在的物质”,它们聚集在一起,也可以被分开、改变和转变),但他也意识到他并没有证据。

但他重复做过大量缜密的实验,这些实验推翻了亚里士多德学派和帕拉塞尔苏斯派的观点。埃留提利乌斯,这个聪明的外行人,对此感到非常高兴。他赞许地对卡涅阿德斯说道:

我十分高兴,在这种情况下,你决心坚持实验方法而非诡辩。因为我,无疑还有你,早已注意到,经院哲学家面对生理学谜团时经常运用的诡辩术,往往只能显示出诡辩者思维敏捷,并不能增加知识或消除严谨的真理爱好者的疑问。16

诡辩——这样一个连贯、统一的体系中——是找不到真理的,只有在反复的实验中才能找到真理。

在《怀疑派的化学家》一书中,波义耳近150次提到了实验证据。此外,正如他在序言中所指出的,这些实验已在实验室中进行过——而不仅仅停留在思考问题的阶段。波义耳一直对许多同时代人的一个习惯感到愤怒,他们高谈阔论物质世界,并称自己是基于“化学实验,无疑他们从没做过;如果他们做过,他们就会……发现它们是错误的”。同时代的布莱斯·帕斯卡(Blaise Pascal)的《物理学论文》(Physical Treatises)一书使波义耳尤为愤怒,书中宣称其关于液体的理论是基于实验得出的,而实际上帕斯卡的“实验”不过只是“心理”实验。“实验需要的是黄铜圆柱形容器,或塞子,”波义耳不满地说,“这些器皿必须制作精确,即便是有误差,这个误差也(细微到)只能被数学家发现,而几乎不可能被工匠发现。”这还不够好。只有推理是无法得出真理的:“复杂且艰难的实验”是不可或缺的。这就是为什么在序言中,波义耳也提醒读者“不要鲁莽地相信化学实验……除非那些实验者说他们的实验是基于他们特有的知识”。17

并且,即使这样,实验也应该再做一次,然后再重复一次。“仔细实验,重复实验,在此基础上,你才能建立起重要的理论或实践的上层结构,”波义耳后来对读者说,“并且……要认识到只做一次实验是不可靠的。”条件或物质的变化会对实验结果造成极大的影响。只有那些可以被反复验证的结果才可以作为理论的基础。18

培根已为现代科学方法奠定了基础,但是波义耳对工具的运用才使现代科学的实验阶段真正形成。《怀疑派的化学家》的历史地位得以保障,不仅仅是因为其结论,更是因为其过程;不仅仅是因为最后所揭示的真理,更是因为获得真理的方法。

1662年,也就是《怀疑派的化学家》出版一年后,波义耳的实验室助手罗伯特·胡克得到了一个新工作:担任新成立的伦敦皇家学会的实验负责人。[2]

自17世纪40年代,正如波义耳早期提到的“无形学院”,自然哲学家的小团体在伦敦和牛津开展非正式的会议。“他们既没有规则,也没有固定的方法,”皇家学会的第一位历史学家托马斯·斯普瑞特说道,“(并且)他们的目的更多的是……彼此交流……各自的发现……而不是联起手来,不断地或经常地进行调查。”这一组织缺乏结构,倒是适合那个混乱不定的英伦三岛共和国年代:那时,英国政府被完全颠覆,此时波义耳最好还是安安静静地独自在他自己出资建设的实验室中做研究。[3]

但在1658年,共和国的主要推动者、护国公奥利弗·克伦威尔去世;查尔斯二世高奏凯歌,重返王位,传统的英国统治层又回来了。查尔斯二世重新加冕六个月之后,皇家学者克里斯托弗·雷恩(Christopher Wren)——建筑师、天文学家和物理学家——为刚成立的物理、数学和试验促进学会(College for the Promoting of Physico-Mathematical Experimental Learning)主持了其在伦敦的首次会议。到1662年,查尔斯二世授予该学会许可,并更名为“伦敦皇家学会”。19

得到了皇室的支持,皇家学会开始迅猛发展;学会中非科学家成员的人数很快超过了自然哲学家的人数。胡克被任命为实验负责人,这一举动似乎意在保证学会处于正确轨道上。他拿着全职的薪水,要做两件事:在皇家学会每周集会的时候做许多实验,一边做实验,一边解释和演示;还要协助其他人进行他们各自的实验,如果他们需要的话。20

这一工作使得罗伯特·胡克(可能)成了历史上第一位拿全职薪水的科学家。皇家学会中有天文学家、地理学家、医师、哲学家、数学家、光学仪器制造者,甚至还有几位化学家,这就要求胡克的实验和研究要贯穿自然哲学的整个领域。这一职位学科涵盖面广,非常适合他。与波义耳在实验室中的工作对他来说是大材小用。他是一名杰出的数学家(而波义耳不是),善于打磨和使用透镜;他发明了晴雨表,(在一定程度上)是现代气象学研究的创建者;他是一位出色的地质学家和生物学家,也是建筑师和物理学家。

胡克在皇家学会的周会上进行的实验用到了他各个方面的能力。托马斯·伯奇(Thomas Birch)记录了一系列的实验,起初是展示液体如何达到流体静力平衡的实验,随后展示了巴黎人将牛皮浸入色拉油以制作防水牛皮的方法,最后展示了一种“葡萄牙洋葱”,所有人都饶有兴趣地仔细观察,因为“这样的东西”从来没人见过。21

以后的实验还涉及了钟摆、蒸馏过的尿液、放入加压的容器中的昆虫、透过带颜色的玻璃和普通的玻璃对物体进行观察、称水的重量。但是后来,胡克在实验中越来越多地使用显微镜。

约40年前,第一个借助显微镜完成的自然哲学研究公布于世,实验者是费德里科·赛西(Federico Cesi),他被称为“罗马的伽利略”。研究名为Apiarium,是对蜜蜂习性的彻底研究;赛西借助显微镜观测既证明了亚里士多德(“正如亚里士多德写的,因此[我们]看见并观察到它们……用那些茸毛带走了花粉”),但也不时地反驳他。其他利用显微镜做的研究是由赛西的同事进行的,透镜技术也一直在缓慢进步。22

胡克对显微镜尤其感兴趣。和他的导师波义耳一样,他认为自然哲学需要实验仪器。“通过加入这样的人造工具和方法,”他在1664年写道,“就可能以某种方式,弥补……感官的不足。”

(自然)的某些部分太大而难以理解,还有一些太小很难把握。从那以后,由于我们对于客观物体没有一个完整的感知,我们对它们的理解也一定站不住脚,漏洞百出……因此,我们常常把客观物体的幻影当作实体,把微小的迹象当作极大的相似,且是定义上的相似。……在感官方面,(那)需要关注的,是用工具弥补感官的缺陷,也就是要在自然人身上加上人造器官……借助显微镜,再小的东西也逃不过我们的眼睛;因此,我们发现了可以促进理解的一个崭新的可见的世界。23

胡克一直在向其他人展示这个“崭新的可见的世界”,他们非常欣赏他的成绩。1663年4月,皇家学会的会议记录中写道:“胡克先生的任务是每次开会都要进行至少一次显微镜观察(实验)。”接下来的一次会议中,胡克“向同伴们展示”放大后的苔藓是什么样的。“他渴望继续下去。”会议记录写道。接下来几个月的课程中,胡克在显微镜下展示了以下物品的结构:软木塞、树皮、霉菌、水蛭、蜘蛛和戈达德博士(Dr.Goddard)带来的“一块未知的石化木头”。24

戈达德博士曾拜托胡克对这一奇怪的样本进行检验,并出具报告,胡克圆满地完成了任务。他认为,这块石化的木头从气孔和结构分析与活木相似,但像岩石一样坚硬,无法穿透。然后,胡克提供了解释:

原因……似乎是这样的:这块石化木头曾在某地被完全浸泡在石化水中(这是一种充满了石块和泥土的水),经过分层、过滤,也许还有沉淀、黏合或凝固,其中的石块源于渗入的水;石块……自己进入……气孔……由于石化粒子的进入,它变得坚硬但易碎……木头上的小气孔完全被石块颗粒堵塞了。25

他借助实验器材进行观察并推翻现有理论,并在此基础上创造新事物:他建立了一个全新的自然进程,他从未亲眼见过(也不可能看到)这一进程,却可以推理出来。他首次描述了石化的过程,同时也反驳了人们已接受的真理——化石是非有机的,是由岩石形成的。

借助仪器进行观察后的下一步就是:利用近距离的观察结果,利用人工手段对感官的延伸,作为新思路产生的起点。这些仪器延伸的不仅仅是感官,还有思维。显微镜和放大镜,气泵机和真空室,它们真正的最终目标并不仅仅是观察,而是通过观察得出新理论,通过观察使人类的思维比以前延伸得更远。

1664年,皇家学会要求胡克将他的显微镜观察研究印刷成书。除了之前提到的能力,胡克还是一位娴熟的拟稿者和艺术家。他并不是仅仅用文字描述他的发现,也并不只是委托非科学家的人为他画插图,这些事他都亲力亲为。他的书的插图幅面巨大,极其细致,非常清晰。

最终的成书《显微图谱》(Micrographia)于1665年出版。前57幅插图与观察是借助显微镜进行的;最后3幅,即折射光、恒星和月球是借助望远镜进行的。插图的质量远远高于此前所有的(类似书籍),这本书立刻引起轰动。

尽管夺人眼球的图片吸引了读者绝大部分的注意力,更值得注意的是在整本书中,胡克都是通过延伸了的感官构建新理论。仔细检查了白云母(Moscovy-glass)的颜色和分层后,他在观察的基础上提出了一条关于光是如何作用的理论:他推测,光是一个“非常短暂的震动”,是“经由一个均匀的介质以直线传送的”。26

同他的石化理论一样,这一模型也无法被直接证明。胡克只是依照了他在《显微图谱》的序言中所提到的方法。仅仅通过仪器延伸感官是不够的;观察后,根据观察进行推理、解释,然后反复检验。类推威廉·哈维的血液循环系统,胡克解释说,真正的自然哲学

始于双手和双眼,辅之以记忆,思维使它持续下去;但也不能就此停止,而要再次从双手和双眼开始,这由一感官不间断地过渡到另一个,自然哲学才能保持它的生机与力量,正如人体要保持生机,只有让血液流经身体各个部分,胳膊、双脚、肺部、心脏和头部。一旦我们勤勤恳恳、一丝不苟地遵循这一方法,就没有什么事物(不在)人类智慧的掌控之内了……争论和说理很快就会劳人身体;一切美好的构想、普遍接受的形而上的自然,虽然都是人脑奇思妙想的产物,但很快就会消失,并让位于实实在在的历史、实验和研究工作。但是,由于最初人类偷尝智慧之树的禁果而堕落,因此我们——他们的后代——可能要走上老路,不仅仅要开始观察和思考,也要尝试自然界中的智慧之果,但这些不再是禁果了。27

仪器和工具不再仅仅是感官的延伸;对胡克而言,他们就是智慧之树,是通向完美的路径。

阅读《怀疑派的化学家》和《显微图谱》相关节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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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伯特·波义耳

《怀疑派的化学家》

(1661年)

《怀疑派的化学家》一书不易阅读[按劳伦斯·普林西比(Lawrence Principe)的话说,该书“冗长,乏味,不连贯,时而自相矛盾”]。28然而,序言、正文前的辅文以及第一部分对波义耳的事业和他对实验的执着投入进行了精彩的概述。

Robert Boyle, The Sceptical Chymist: The Classic 1661 Text, Dover Publications (paperback and e-book, 2003, ISBN 978-0486428253).

罗伯特·波义耳,《怀疑派的化学家》(1661年经典文本),多佛出版社(平装,电子书,2003年,ISBN 978-0486428253)。

罗伯特·胡克

《显微图谱》

(1665年)

尽管目前有大量的《显微图谱》印刷本,但这些书几乎都没有以原尺寸或足够高的精确度来重绘胡克富有开创性的插图。要看插图,最好的办法是去查看八开本的CD,其中有对原书的清晰扫描,PDF格式,可随意放大,旋转,并可选择以彩色或黑白方式查看。

Robert Hooke, Micrographia, Octavo Digital Rare Books (CD-ROM, 1998, ISBN 1-891788-02-7).

罗伯特·胡克,《显微图谱》,八开本数字稀有书(CD-ROM,1998年,ISBN 1-891788-02-7)。

但是,整本文献(沿用了传统拼写法)很难用八开本扫描出来。大家可以考虑阅读免费电子书(如古登堡计划中的版本),或重印平装本,以便读者可以读到胡克的相关文章——尤其是序言,序言中他解释了感官与思考力之间的关系。

Robert Hooke, Micrographia, Project Gutenberg (e-book, 2005).

罗伯特·胡克,《显微图谱》,古登堡计划(电子书,2005年)。

Robert Hooke, Micrographia, Cosimo Classics (paperback, 2007, ISBN 978-1602066632).

罗伯特·胡克,《显微图谱》,柯西莫经典丛书(平装,2007年,ISBN 978- 1602066632)。

[1] 一种由骨灰做成的杯子,用于熔化金属。

[2] 伦敦皇家学会的早期历史有些模糊且备受争议。有关其最早的记录,见托马斯·斯普瑞特(Thomas Sprat)的《伦敦皇家学会史》(The History of the Royal Society of London,1667年),但该书的准确性在近几年受到怀疑;迈克尔·亨特(Michael Hunter)的《建立新科学——早期皇家学会的探索》(Establishing the New Science: The Experience of the Early Royal Society,Boydell Press,1989年),书中对寻求证据的过程描写生动,可资借鉴。

[3] 英伦三岛共和国(1649—1660)是一个短暂的时期,它彻底背离了英国君主制的传统。议会首领,其中包括清教徒奥利弗·克伦威尔(Oliver Cromwell),共同领导了一场叛乱;耸人听闻的是,国王查尔斯一世被逮捕、审判并被处决了。一个名义上的共和政府取代了查尔斯一世;不到四年的时间里,克伦威尔试图以“护国公”的名义实现个人对英国的统治。克伦威尔死后,这一政权也不光彩地结束了;随后,查尔斯一世被流放的儿子也就是其继承人被请回继承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