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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科风云》第20章 院长坦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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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博文对小林森的病情做了清楚的说明,最后,看着在座众人道:“综上所述,林森已经出现了胸腺瘤引起的并发症的症状,出现了单纯红细胞再生障碍性贫血指征,为了及时阻止贫血恶化,尤其是防止更严重的并发症——肌无力和肾脏综合症的发生,应该立刻手术,越快越好。”

在座的领导们看着前面的片子,低声交流,修敏齐这时低声冲梁思进道:“老梁,我看一下病历。”

梁思进赶忙把病历递给他,修敏齐拿出花镜戴上,开始翻阅病历。

随后,梁思进抬起头,冲傅博文道:“我们同意立刻手术,但是现在陆晨曦不适合做手术大夫。”他转向杨帆,“赶紧安排其他医生做吧。”

杨帆迟疑一下:“这个……这个患者家长,同意手术的前提是,陆晨曦做主刀大夫。”

梁思进脸沉了下来,斥道:“患者家属容易迷信某个大夫,这很正常。但你们心胸外科就没有其他能做胸腺瘤的大夫吗?跟家属解释沟通是你们的工作。”

杨帆犹豫不答,傅博文解释道:“患者家长不同意请其他大夫手术的原因,是因为他的肿瘤比较大,大部分大夫,不会选择胸腔镜辅助小切口的方式来做这个手术。这么大的肿瘤,我们院目前只有陆晨曦能保证用这个方式来完成。而大开口开胸的手术方式,不能避免术后慢性胸痛的发生。”

“部分病人发生术后胸痛,是开胸手术难以避免的后遗症,但胸痛和肌无力、肾病综合征相比,哪个更严重?你是心胸外科专家,你应该知道。”梁思进不满地道

傅博文淡然道:“我当然知道,我不只是心胸外科专家,我还是饱受术后胸痛折磨的患者。”

梁思进一愣,下面的人也惊讶地看向他,杨帆尤其没想到。

傅博文没有理会他们的目光:“我和林森的母亲一样,都患有难愈的术后胸痛,她甚至因此导致了严重的抑郁症。当她发现儿子也因为胸腺瘤需要做开胸手术时,彻底崩溃了。她带着儿子一起自杀。儿子得救,而母亲已经去世了。所以孩子的父亲坚持请陆晨曦做以胸腔镜辅助小切口手术,才能最大限度地避免术后胸痛的发生。这不是迷信,这是信任,也是不得已。”

全场一片静默。

梁思进与赵重光面面相觑,沉默许久,赵重光不得不打破沉默,低咳一声道:“患者家庭情况特殊,可以理解。但胸腔镜辅助小切口手术,避免损伤肋间神经,防止术后胸痛,并不是陆晨曦首创的,这些年不少大夫都在尝试嘛。中心医院心胸外科兰主任也在开展这个项目,这是我签字批准的。”他望向杨帆,“如果仁合没有其他大夫能做,我可以出面,立刻把兰主任调过来。”

不待杨帆开口,傅博文平静地插话道:“中心医院开展这个项目,是在陆晨曦实践小切口手术后一年。最先的技术培训,用的都是陆晨曦的手术录像。而林森这个病例,肿瘤确实比较大,据我所知,能用胸腔镜完成这种手术的大夫非常少。”

“后开展的不见得比先开展的水平差,互相借鉴学习嘛。中心医院的项目也开展近一年了,只要大夫的基本水准高,还能没有一个跟陆晨曦水准类似的专家吗?”赵重光的面色有些难看。

傅博文坚持道:“从胸腔镜辅助小切口手术这方面来讲,陆晨曦的水平……”

赵重光没忍住,微微沉下脸打断他:“老傅,你只是仁合的院长,不见得了解其他医院心胸外科的情况。”

这话一出,会场上的气氛紧张了起来。

傅博文一愣,赵重光这话从道理上倒也难以分说,他拿着手里的资料犹豫着,不再说话,杨帆也是低头不语。

梁思进看看大家,沉吟着开口:“要不,我先给兰主任打个电话,听听他的意见。”他说着掏出手机,刚要按号码,修敏齐淡然道:“不必了。”众人一起看向他,他没有抬头,翻过一页病历,依然是平平淡淡地说:“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就看完。”他专注地翻着最后几页病历,低头想了想,接着翻。待看完最后一页,他慢慢合上病历,摘下老花镜放在桌上,缓缓起身:“这几年,我还担着胸科学术委员会的职位,对学术上的动向和发展,心胸外科的前沿技术,一直都在关注。虽然不敢说了然于胸,至少还是有些发言权的,希望诸位听听我的意见。”他把自己带来的公文包打开,从中拿出几本学术杂志,递给梁思进和赵重光:“请看《心胸外科》第二十七页,《近十年纵膈肿瘤开胸方式回顾》,《疼痛学》第二十页,《开胸术后慢性胸痛的探讨与研究》,《胸外肿瘤学》第十五页,《胸腔镜辅助小切口手术的优势与弊端》。”

众人纷纷按照他说的翻开杂志。

“这几篇文章证明,在诸多方法中,运用胸腔镜辅助小切口手术,是最有可能避免术后慢性胸痛发生的方式。但是,它对手术大夫的知识、技能、判断,也要求比较高。当患者肿瘤比较大的时候,要用这种手术方式完成,并且做到完全不损伤肋间神经,不是每个有小切口手术经验的大夫都能做到的。”修敏齐平静地看向众人,再抽出一个白封面的小册子,上面印着“全省心胸外科年会纪要”十个字。修敏齐拿着这个小册子道:“这是今年的全省心胸外科年会纪要,第四至十页的数据表明,嘉林市有八家医院十一个组,先后开展了小切口手术的研究。虽然各个组都取得了一定的效果,但是陆晨曦亲自手术的病人,在三年内九十七例患者的追踪调查中,肿瘤的平均体积超过了其他所有手术组的大夫,有显著统计学差异,而且没有一例发生术后胸痛。”说完后把年会纪要递给了身边的赵重光,他与梁思进开始翻看。

“当然了,很多事情无法单纯考虑医生的手术技能,尤其是……在这样一个敏感的时候。但是综合考虑,我认为陆晨曦,还是给林森手术的最佳人选,这不仅是为了患儿在术后能恢复健康,不发生胸痛,也是为了,让这个遭到巨大打击的家庭,能够再次获得幸福。这只是我个人的意见,请局领导、校领导,还有杨副院长,你们来做最终决定吧。”修敏齐说完坐下,开始把资料收进包里。

全场静默,梁思进和赵重光面色虽然还是有点难看,但以修敏齐的地位,刚才这番话理据全在,虽然他强调是“个人意见”,但谁敢、又谁能辩驳?

庄恕吃完最后一口蛋,看着正在研究资料的陆晨曦道:“再吃点儿吧。”陆晨曦端起碗来扒了两口就推给他:“不吃了,收吧。”庄恕站起来开始收拾碗筷。

陆晨曦专注地看着资料,庄恕来来回回地收东西,她丝毫没有被打扰,不时拿笔在资料上标注。庄恕放了杯水在她手边,她也无意识地推远一点,打开另一份资料。回到厨房的庄恕,回头看着陆晨曦专注的样子,长出一口气,拧开水龙头冲刷碗筷。

陆晨曦一页一页地翻看林森的病历记录的复印件,突然,餐桌上她的电话响了。

庄恕把水龙头关上,拿毛巾擦着手,走到厨房门口看着陆晨曦。

两人看着桌上嗡嗡作响的电话,可以看得分明来电显示是傅博文,但两人都没有动,陆晨曦甚至微微往后退了一分。庄恕走上前,陆晨曦看了他一眼终于一咬牙拿起自己的手机,纠结了一会儿,还是顶着庄恕鼓励的眼神,把手机递给了他——这是陆晨曦二十多年来第一次发现自己也会胆怯。

庄恕接过手机,接起来说了几句,就对陆晨曦做了一个表示“OK”的手势,陆晨曦傻傻地看着,眼眶一热,转开了头去。

接了电话后,庄恕和陆晨曦两人迅速来到医院,换上白大褂,快步走向手术区,陆晨曦忽然放慢了脚步,只见远处杨帆和院里的中层领导正带着修敏齐边走边聊。陆晨曦停下脚步道:“是修老师。”

庄恕远远地看着修敏齐,面沉如水。修敏齐一行人向这边走过来,陆晨曦紧走几步迎上去:“修老师好。”修敏齐笑着跟她握手:“小陆啊,要成熟一点,不能再像个学生了。”陆晨曦歉疚地说:“我知道了,谢谢修老师。”

杨帆看着走上来的庄恕,主动介绍:“修老,这位就是庄恕庄教授。庄教授,这位是咱们仁合的老院长,现在胸外医学协会荣誉主席,修敏齐教授。”

没想到修敏齐淡淡地笑着道:“认识。”

所有人都愣了,包括庄恕,他不仅愣住了,连胸口都似乎生生一拧。

修敏齐继续道:“四年前,新加坡胸外年会,看过Dr.CHUANG的手术直播演示。我当时就在想,后生可畏啊。庄教授行医时间不到我的一半,水准可是超过我们这些老头子了。”

大家释然,庄恕这才感觉自己吐出一口气。修敏齐对他伸出手:“幸会,庄教授。”庄恕握住他的手道:“修教授太客气了。”

“庄教授有点冲动啊,再爱护年轻人也不该大包大揽,责任应该分清楚,谁该担什么责任,就要担什么责任。”修敏齐道。

“说得是,责任是该分清楚。不该担的人,不应该被冤枉。”庄恕平静地说,却只有杨帆听得出他意有所指。

修敏齐自是不动声色,点点头:“林森的手术还要你们二位多辛苦,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出错。”

陆晨曦开口道:“修老师您放心吧,我已经准备好了。”

修敏齐再点点头:“嗯,等你们的好消息。庄教授,再见。”

“再见。”庄恕淡然道。

杨帆等人簇拥着修敏齐走远。庄恕和陆晨曦目送着他们,陆晨曦心里暖暖的,又有些感动的酸楚,感慨道:“多亏傅老师和修老师,没有让你承担责任,还说服领导让我们做林森的手术……”没等她说完,庄恕径直走向手术区。

陆晨曦有点莫名,赶紧追上去,和庄恕一起在手术室门口等着林森的轮床推过来。

小小的林森躺在轮床上,护士和他父亲一起推着他过来停下。陆晨曦走到轮床前,见林森已经戴上了手术用的无菌帽,她弯下腰去笑道:“我一直在想你戴上帽子是什么样,还不错嘛。”

林森也笑:“是吗,我来的路上还在担心你会觉得我难看呢。瞧,他也戴上了。”他从被单中拿出泰迪熊,陆晨曦看到小熊也穿上了医生手术服,戴着口罩,头上戴着无菌帽,笑得眼睛都弯了,提醒道,“他没你帅,不过,待会儿你要把他留在外面,不能拿进去。”

林森不太高兴:“他不陪着我,我有点害怕。”

陆晨曦拍拍胸口:“他会在这里等着你,你进去睡一觉,醒了就会再看到他,我保证。”

庄恕则在一旁和林伟小声交流着孩子的精神状况。庄恕问:“这段时间关系缓和了吗?”

“他还是不肯认我这个父亲,不过比以前话多了,我们已经商量过了,从朋友开始做起,挺好。”林伟微笑道,但还是压不住眉间的忧色:“我现在说担心,恐怕陆大夫会不高兴,可是林森的肿瘤体积那么大……”

“肿瘤越大,对主刀大夫的要求越高,好在陆大夫的胸腔镜辅助小切口技术,是大家公认的,我们还是有信心的。”庄恕笃定地说。

林伟下决心似的点点头:“我相信你们。”

林森扭头听着他们说话,转回来问陆晨曦:“他们在说什么?说我的病吗?”

“大人们都喜欢用难懂的词汇来显摆自己,这就是无聊的成人世界。不过我第一次进手术室的时候,觉得里面像一个奇妙的童话世界,那里有各种奇形怪状的机器,还有一个好多小太阳组成的大灯,我带你进去看看吧?”陆晨曦笑眯眯地道。

林森却直接道:“那叫无影灯,我看过电视剧。”

陆晨曦不满地嘟起嘴。

林森连忙安抚地道:“不过没见过真的,走吧。”

陆晨曦指了指泰迪熊:“那他呢?”

林森想了想,扭头叫:“林伟。”

林伟一愣,赶紧走过来问:“怎么了?”

林森把泰迪熊递给他,安排道:“你跟他一起等着我吧,我进去看看就回来。”

林伟笑了笑,接过泰迪熊:“好,我就和……毛毛在这儿等着你。”

林森纠正道:“他叫豆豆,你现在可以叫他豆大夫。”

“好吧,豆大夫。”林伟完全言听计从。

陆晨曦和庄恕对视一笑,示意护士把林森推进去。林伟挥了挥“豆大夫”,目送儿子进了手术区。

郑燕华陪着祁大伟来到医管科,一位身着白大褂的男性工作人员将柳灵一些随身的遗物拿过来,交给祁大伟。祁大伟轻轻接过,将手边装满柳灵衣物的旅行包拉上拉链,开始清点柳灵随身的遗物,一件件都是当天柳灵随身携带的物品:手机、眼镜、无色唇膏、纸巾、发卡,还有一张塑料袋里封存的柳灵的遗书。

祁大伟清点着,眼眶热润,从袋中抽出遗书打开,读着上面沾血的字迹,眼泪默默流下。

郑燕华安静地陪在一边,递给他一方纸巾,柔声道:“别哭了,走吧。”

祁大伟拎着包,随郑燕华缓缓走向小综合厅。

只见已经有二十多名媒体记者坐在厅中安静地聆听,仁合医院院长傅博文、书记、医务科科长三人坐在台上。

医务科科长正在做事件陈述的尾声:“……当时发现柳灵时她已经失血昏迷,后虽经当时在场的医护人员全力抢救,柳灵终因失血过多抢救无效,于昨日下午六时四十分许死亡。这就是本次事件的基本情况。刚才我们已经代表仁合医科大学附属医院,向死者表示沉痛的哀悼,向死者家属表达最深切的同情,有关赔偿的具体安排正在商讨当中。下面请记者提问。”

一名记者举手提问:“我是《嘉林晚报》的记者。网络上有人宣称,因为柳灵是第三者,而男方妻子原是仁合的医生,所以就诊过程中,有一位姓陆的大夫,还有其他医护人员,都对死者有鄙视和侮辱的行为,这才导致了她的自杀,请问这是否属实?”

医务科科长刚要回答,傅博文示意自己回答:“我们不会在公众面前,讨论任何涉及死者隐私的问题,这不符合规定,也不道德。我们所掌握的,也是今天要向媒体说明的,只是有关这次事件的所有事实。网络上,有人把柳灵自杀的原因,归咎到那个为她和孩子治病的医生——陆晨曦身上,这是歪曲事实,或者说是编造谣言。我们有充足的证据证明,她的自杀,并不是我们的医护人员造成的。”

下面一阵短暂的交头接耳的低语声。

傅博文肃然声明:“仁合医院坚决维护医护人员应有的权利和尊严,对于任何恶意的诽谤、侮辱,绝不容忍,我们保留诉诸法律的权利。”然后他口气放缓,接着道,“柳灵的早产儿,患有严重的先天性疾病,有可能残疾甚至夭折,而治疗要经过漫长艰难的过程,柳灵她自己也患有必须手术的疾患,这是导致她自杀的生理原因。至于心理上大家都知道,产妇的心理脆弱,容易产生抑郁情绪,在她人生中最关键的时刻,她缺失的……是家人和爱人应该给予的亲情、温暖和希望。根据我们的了解,这些,应该是她自杀的重要原因。而我们作为医生,确实没有对她做好心理疏导。当然,有些事情涉及病人家庭隐私,我们不可能过多地参与。”

记者们认真聆听,有的低头速记。

“人们对医生和医学有很高的要求和期待,病人需要的不仅仅是治疗,还有心理上的抚慰,这是他们切实的需要。然而对于经常超负荷工作的外科大夫来说,我们很难做到完美,我承认,这一点我们做得不够好。”傅博文说着,注意到人群背后,祁大伟站在那里,他注视着祁大伟,祁大伟默默把头低下,转身向外走去。

傅博文轻轻地叹了口气,继续说道:“鉴于陆晨曦大夫在治疗过程中,忽略了患者的精神状态,存在沟通问题,院方决定对陆晨曦施以记过、留院查看一年、停职一个月,并扣发半年奖金的处罚。”

一名记者尖锐地问道:“就是说这位和病人沟通有问题的大夫,还要继续留在仁合,对吗?”

另一名记者补充道:“据我所知,陆晨曦现在还在院里做手术,请问这是所谓的停职吗?傅院长能否解释一下?”

全场哗然。

傅博文低头,沉默片刻,似终于下定决心,扶着桌子缓缓站起身,众人见他起身议论渐停。傅博文声音沉郁地开口:“陆晨曦大夫现在确实正在为一个患者实施胸腔镜辅助小切口手术,因为这个手术必须现在、立刻就做,否则这个孩子会发生严重的并发症,终生难以痊愈。关于这件事情,我不想在这里讲太多理论,请允许我通过一个实际病例,告诉大家这个手术究竟有多大的意义。”然后他开始解开自己衣服的扣子,旁边的医务科科长和书记不知道他要干什么,赶紧起身阻止:“院长!傅院长,这……”

傅博文挥手让他们不要阻拦,继续解开衣服露出自己的前胸,赫然现出一道开胸手术后留下的已经变成暗紫色的刀疤,比疤痕更触目惊心的是它周围遍布了点点划伤、烫伤的痕迹。

台下哗然,许多记者举起相机拍照,闪光灯闪过,更多的是不解的议论。

傅博文把衣服合上,神色恢复沉水一般的平静:“两年前开胸手术后,我不幸成为少数重度慢性胸痛患者,疼痛和随之而来的暴躁、无力,让我难以承受。我尝试过各种止痛方式,疗效不佳,我的情绪也从最初理智地接受,变成后来的焦躁、混乱,乃至绝望。”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沉声道:“当我成了患者我才真正懂得,连一个拥有丰富医学知识和治疗资源的医院院长,都无法理智地面对病痛所带来的精神压力。我不断地加大药量,逐渐形成对药物的依赖,导致患上了抑郁症,几度产生自杀的念头。这些用烟头、手术刀在胸口留下的伤痕,就是最残酷的证明。”

台下无人提问,记者们静静聆听。

傅博文一边把扣子扣上一边道:“我的身体和精神状况,已经不能胜任高强度的临床工作,我应该去做抗抑郁、戒药瘾的治疗,但是我不能接受这个现实,继续勉强自己,想给我的职业生涯留一个完美的结局。不久前,有一个需要立刻肺移植的病例,当患者家属要求我主刀时,我心存侥幸,冒险接受了。手术中我胸痛发作,根本无法进行下去,多亏了心胸外科的庄恕教授,他以远胜于我巅峰水平的高超医术,将手术顺利完成。然而在之后的访谈中,我又一次想维护自己专家的形象,没有说出实情,窃取了他的手术成果,获得了虚假的荣誉。”

许多记者滑着手机在找那台肺移植手术是什么,有知情的记者悄声传递信息:“就是徐芳因的那台手术……”

“但我最终无法欺骗自己,我知道我侮辱了‘医生’两个字,辜负了患者和学生对我的信任。无论大家对我同情与否,都不能掩盖我的过失。我申请,除提前离职之外,取消我的一切荣誉称号,我的资料和照片,永远从仁合荣誉墙上移除。”傅博文说出这句话,仁合医院的书记和医务科科长都劝阻道:“院长,这个我们再商量吧……”

傅博文却摇头:“不必了,就这样决定吧。我曾经想过,用一把手术刀结束一切的耻辱和疼痛,但我终究还是怯懦了。它在我的手里应该是救人的,现在我不配它了,应该把它留给真正的好医生,而陆晨曦正是一位这样的好医生。她有很多问题,但她比仁合很多医生,包括我,都要优秀。她正在操作的小切口侧开,保护肋间神经的开胸术,是目前最有效、最优胜的方式。在过去的三年中,她以此方式进行手术的患者,术后慢性胸痛的发生率为零。”他看向媒体席,诚恳地说道,“记者朋友们,我们培养这样一位医生,实在是太难太难了。如果放任这样的医生流失,让她从此不能走上手术台,那么无论是对医院还是对患者,都是一个巨大的损失。”然后他将白大褂缓缓地脱下,仔细地叠好,放在一边,手按在上面,做了最后的结语:“现在,被术后胸痛击垮的傅博文,将离开这里……但是能够用手术刀,克服术后胸痛的陆晨曦大夫,将留在这里,留在手术台上,留给所有被心胸外科疾病困扰的患者。请大家相信,我们这样努力的结果,是值得的。”

手术室里,林森戴着面罩好奇地打量着周遭,麻醉师温柔地说:“林森,闭上眼睛,倒数三、二、一。”

林森乖乖闭上眼睛。

麻药喷出,林森进入麻醉。

陆晨曦和庄恕刷完手,一起举着手走进手术室。两人抖开手术袍穿上,护士帮他们系上手术袍,戴上手套。陆晨曦扭头看着躺在床上已经进入麻醉状态的林森,麻醉师也向她示意OK,陆晨曦点点头,跟庄恕一起走上台。

手术灯打开。

庄恕和陆晨曦戴着显微眼镜,看着胸腔镜连接的显示屏幕,陆晨曦已经用手术刀在林森右侧胸部,做了三个一点零至一点五厘米的小切口,并由此入镜。

庄恕操作着胸腔镜,跟她保持同步。

两人都注视着显示屏幕,陆晨曦轻声道:“小心,跟我同步,跟着我,从这里走……”两人手下的胸腔镜和刀头的操作细致而同步。

陆晨曦手中是两个操作杆,显示屏幕上的刀头进入胸腔,她镇定地道:“我现在开始检查纵膈,胸腺瘤应该就在这附近……向左,向左,别动……再向左一点,根据胸片应该就在这里,停。”

庄恕道:“就是它,开始吧。”

“你稳住,我开始了。”陆晨曦点头,操作操纵杆,注视着显示屏幕,刀头正在切除瘤体。

庄恕提醒道:“肿瘤跟胸片上的位置不是很一致,这边血管有塌陷,增生,小心防止出血。”

“我知道了。我需要一点点地剥离,时间会比预计长一些。”陆晨曦道。

“不要急,慢慢来。”庄恕的声音平稳冷静。

陆晨曦微眯着双眼,专注地盯着显示屏幕,手下的操纵杆只有细微的挪动,精细地一点一点剥离,终于——林森体内的瘤体被完全切除。

庄恕微笑地看着显示屏幕,赞道:“很好,绕开了所有的大小血管,出血量只有十一毫升。”

陆晨曦微微转头看向旁边的庄恕,感慨道:“做完这一台,一个月内,不会再来这里了。”

庄恕看着屏幕道:“继续,不要分心。”

陆晨曦转回头继续细心地操作,手下的操纵杆微微动着,眼睛专注地盯着显示屏幕,继续操作。

一个月后的仁合医院,依然是病人穿梭,医护匆忙。

林伟推着坐在轮椅上的林森,庄恕和陆晨曦陪伴在两旁,四人缓缓往医院外走。

陆晨曦挺喜欢林森,他要出院了还有点舍不得,她细心地叮嘱道:“林森术后恢复得很理想,不过你们如果要长途飞行,还是要注意的。”

“这段时间尽管陆大夫……放假休息了,还经常来院里照顾他,真是太感谢了。”林伟措辞含蓄地表达感激,陆晨曦倒是坦然:“您不用说的这么小心,工作上有失误,接受处罚也是应该的。”

庄恕笑道:“总之,陆大夫的小切口手术虽然难度很大,但现在看来效果是好的,应该不会发生术后胸痛的后遗症,您现在可以放心了。”

林伟立刻道:“放心放心,手术效果这么好,真是没想到。林森,要出院了,你也不谢谢陆大夫、庄大夫。”

林森却一仰头朗声道:“不用谢!”

“哎!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说话?我是让你谢人家。”林伟哭笑不得。

林森调皮地道:“爸,这叫大恩不言谢!”

陆晨曦蹲下对林森认真地说道:“没错!你的痊愈,就是对我们最大的奖励,谢不谢不重要。林森,我希望你能知道,手术虽然是我做的,但这不仅是我一个人完成的,有很多叔叔阿姨,还有两个爷爷,都为你的健康做出了努力。”

林森努力地思考了一会儿:“……不敢说全懂,但是大概明白了。”

旁边的庄恕笑了:“这就够了,你以后会明白的。”

陆晨曦拍拍他,利落地说:“再见,有空了记得回来看我。”

林森用力点头:“一定会的。再见,晨曦姐姐。”

林伟推着林森走了,庄恕和陆晨曦笑着目送他们走远,然后陆晨曦面对太阳双手举起,大大地伸了个懒腰,道:“天气真好啊。”

“是啊,要不要趁着都有时间,出去放松一下?你这个月一直睡得不太好,缓解一下对睡眠有好处。”庄恕温言道。

陆晨曦警觉地看着他问:“你怎么知道我这个月睡得不好?”

“我听见了。”庄恕大方地说。

“你半夜不睡觉,偷听我干什么呀?”陆晨曦有点尴尬。

“你一会儿煮消夜,一会儿打游戏,一会儿看美剧,还不戴耳机……我不想听见也不可能啊。”庄恕无辜地苦笑。

“哦,不好意思啊。”陆晨曦抱歉地说。

庄恕笑了,说道:“没事,最近的事情压力太大了,休息不好可以理解。”

“我现在整个儿是颠倒的,白天净想睡觉。不行了,我要回家。”陆晨曦懒洋洋地道。

庄恕拉住她说:“别回家了,我带你去个地方,保证你晚上能睡个好觉。”

陆晨曦想了想点点头:“好吧。”

一路上陆晨曦都闭着眼睛养神,到了睁眼一看,哦,高尔夫球场。倒确实空气极好,陆晨曦又伸了个懒腰。

庄恕换上一身运动装,挥动一支一号木杆,将球击飞,保持着漂亮的挥杆收尾姿势,随后放下球杆,远眺在空中远去的球道:“二百三十码,还不错。”接着又啪啪打出两杆,成绩都差不多。

他转身,对身后靠在墙边懒洋洋抱着手的陆晨曦道:“说好了让你放松的,怎么都是我打啊,来,试试。”

陆晨曦慵懒地走过来,庄恕把球杆给她,指点道:“这是一号木杆,发球一般用这种杆。”

陆晨曦穿着随意的运动服,戴着一顶棒球帽,接过球杆,嘟着嘴:“我都没手套,早知道拿两副无菌手套来了。”

庄恕脱下自己的手套递过去:“大了点儿,凑合着用吧。”

陆晨曦戴上手套,拿着杆傻傻地挥了两下,走到击球位置上,弯腰把球放好。

庄恕拿起一瓶水,拧开盖子,鼓励道:“别怕,没人笑话你,大胆打。”

等陆晨曦直起身,却一扫刚才的慵懒,换了一副表情,转眼瞄了瞄球场,深吸一口气,拧身挥杆,干净利落地把球击出。球在空中又直又远地飞出,落在二百六十码以外。

庄恕一口水灌进嘴里,看着球路,喝不下去了。

陆晨曦微眯着眼看着球路,摇摇头:“手生了,应该是二百七十码的。”

庄恕看着陆晨曦,努力地把水咽下去:“你也太不地道了,亏我教你半天,你怎么不说你会呢。”

陆晨曦又恢复了慵懒的状态:“你也没问啊。”

庄恕泄气地挥手:“不打了。”

陆晨曦挥着球杆拦住他笑道:“哎呀,你没法儿跟我比,我八岁的时候就跟着我爸打。他那会儿刚去南方做生意,流行打这个,没办法,陪着客户打呗。我十八岁的时候就能打七八杆了。”

庄恕默默地道:“我就没见过七。”

“你的问题啊,上杆上得太多,手上到脑后都快绕身体一圈了,这样最上面的一块力量就损失了。”陆晨曦打出一个球,转身看着还在喝水的庄恕,道,“哎别光喝水啊,来来来,打球啊。”

庄恕有些不愿意上前,推脱道:“算了吧,我有点儿累了……”

陆晨曦用他的话来回应他:“别怕,没人笑话你,大胆打,来。”

庄恕哭笑不得,硬着头皮站到击球位置上,陆晨曦上前贴在他背后,搂着他的手臂带他动作:“两只手要用力均匀,你的球一直在左飞,说明右手用力太大,腰部发力不够好。下杆的时候可以多用腰的力量。”她的一条腿伸到庄恕两腿之间,向两边一踢,“两腿再分开点儿,你怎么身体这么僵硬啊?放松放松,哎,放松你也得使劲儿啊!手转得再慢一点,像这样……明白了吗?”

陆晨曦说着,带着庄恕挥出一杆。

庄恕打完一杆,伸手抹了抹额头上的汗。

陆晨曦从他身后退开一步,一边说一边拍着他身体的各个部位:“你得加强锻炼,上肢、背、臀……”陆晨曦绕到他跟前,盯着他问,“你怎么流这么多汗?今天也不热啊。”

庄恕尴尬地移开视线:“……有点儿虚,我要加强锻炼。”

陆晨曦挑眉:“比试比试?谁输了,谁请客?”

庄恕知趣地道:“行,明说吧,你想吃什么。”

陆晨曦哈哈笑起来:“懂事儿!”她说着把球一放,用力挥出一杆。

杨帆坐在办公桌后,面前围坐着五位院里的中层领导一起开会,大家面前都摆着资料和笔记本。

会开得差不多了,杨帆合上电脑道:“具体内容都在你们手上的文件里,按着执行就好了,今天就到这儿吧。”

众人点头,办公室主任殷勤地道:“哦,还有件事儿,我准备下周请您到院长办公室上班,那里比这儿可宽敞多了,开个会也铺得开啊。”

旁的人也开始附和:“是啊,杨院长,该搬了吧。”

杨帆却道:“没那个必要,我在心胸外科多少年了,换地方我别扭。而且我现在只是代理院长,主要工作还是抓业务,对行政我真是一窍不通啊。以后有了能人我肯定立刻交班,所以就算现在搬过去,到时候也还得搬回来,那不是折腾嘛。”

办公室主任笑道:“杨院长,您太谦虚了。”

杨帆赶紧打断:“哎哎,还是别叫院长了,叫主任。”

“杨主任,傅院长已经病休了,辞职报告也打了,代理转正,也就是个时间问题了吧?”办公室主任笑着说,其他人也附和道,“对啊,不就是差个书面任命嘛。”

杨帆摆手,说道:“傅院长虽然辞职,但他还是我们的前辈。我也是为了院里的工作不受影响,才接受代理任命的,勉为其难啊。现在就这么叫,未免让人感觉‘人走茶凉’,影响不好。说到底,我们都是第一线搞业务的,就知道治病救人,什么院不院长的,无所谓。”

大家都频频点头,又是一番赞叹。

杨帆送走众人,关上门,踱回座位坐下,这才露出点儿得意的神情,拿起桌上的手机,拨通电话:“子轩,今晚上一起吃个饭吧。”却再次被儿子拒绝,杨子轩干净利落地回应:“今晚?我今晚没空。”

“你整天忙什么呢?今天情况特殊,你把自己的事先放一放,跟我一块儿吃顿饭。”杨帆正色道。

杨子轩不在意地笑道:“不就是个代理院长嘛,我真有事儿。明天,明天我跟你庆祝!”

杨帆被杨子轩说得一脸郁闷地挂断电话,翻着通信录,想找一个可以一起庆祝的人。这时电话响起,是来祝贺的,杨帆听着却只觉意兴阑珊,只道:“哎呀,不就是个代理院长嘛。没什么好庆祝的,我还有事,还要忙工作……”就随手挂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