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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在人间的时光》剪刀与转轮 命运女神摩伊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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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键词:程序,必然,偶然

与不知道命运相似,关于命运女神人们知之甚少,她们似乎没有故事。关于她们的艺术品也十分罕见,最有名的菲狄亚斯《命运三女神》雕塑(原位于帕提侬神庙东山墙,现收藏于大英博物馆)竟然是没有头颅的,仿佛寓意着人们不能看见命运之神的脸。但绝不能因此忽略了世界幕后的这几位总设计师和编剧,人世间的所有喜怒哀乐都是她们精心编制、精确执行的程序,换言之,世界上所有的故事归根结底都是命运女神的故事。可能有人会觉得奇怪,宇宙的超级程序员为什么是女的呢?答案很简单:命运是阴性的、看不见的力量。

千万不要简单地断言“命运”观念是迷信。人类偶然出现在这个世界上,迫切需要在自己与世界之间建立必然性的联系,这就是“命运”——世界背后的强大力量,世界有人来管理我们了,这让人感到欣慰。同时,“命运”启示的是世界的必然性与人类(或个体)的限度。人类或个体是有限度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确实很有激情,但并不是每个人经过努力都能成为李嘉诚或李嘉欣的。另外,命运的合理性还体现于:总体看、回头看则成命运,无能为力时也相信命运,即使在今天,“尽人事,听天命”仍然是我们的最佳世界观。

《命运三女神》

Bernardo Strozzi(1581—1644)

命运女神通常总称为摩伊赖,原意为“部分”或“一份”,即每人生下后应得的一份。关于她们的出身有不同说法。天地鸿蒙之时,卡俄斯(混沌)之中诞生了夜女神尼克斯与黑暗之神厄瑞波斯。摩伊赖就是尼克斯与厄瑞波斯的女儿——两位黑暗所生,可见命运是何等阴性的力量。在后来的神话中,又被说成是宙斯与姑姑正义女神忒弥斯的女儿。命运女神不但出身神秘,甚至数量、性别与面目也很玄奥。

《命运女神》

戈雅(Francisco Goya,1746—1828)

西班牙马德里,普拉多博物馆

早期神话中,摩伊赖本身就是命运,没有清晰可见的形体,也不现场办公,很少出现在艺术品中。后来命运之神具象为一位,再后来逐渐分工,终于定型为姐三个。老大克罗托手持纺线锤,负责纺织生命之线(或说纺三种颜色的金羊毛)。老二拉克西斯手握缠线球,掌握生命之线的长短与曲折(或说她闭着眼睛为人的命运抽签)。老三阿特洛波斯是“剪刀手”,她手拿剪刀,负责剪断生命之线(或说她将老二抽签的结果以“只读”方式记录存档)。最能显现命运之客观性力量的是老三阿特洛波斯,其名字的意思是“不可避免”,确实,至今尚无人能躲过那把横贯宇宙的大剪刀。

命运女神与奥林匹斯的关系比较复杂。一般认为,在宙斯的统治下,她们还可以颁布自己的法令,有垂帘听政的意思,只不过这帘子又黑又厚,众神都不知道帘子后面“后台运行”的程序。奥林匹斯众神也受命运和定数的限制。对此,宙斯很无奈,好在他已达到了“从心所欲,不逾矩”的境界,与命运是半透明的关系。他知道命运但不干涉,不知道也不强求,或者通过别的渠道(如普罗米修斯的预言)去探寻,但绝不试图改变命运。当然命运女神似乎也从没有违背宙斯的意志,或为宙斯安排可怕的、不可控制的命运。这是立法、行政、司法三权分立的原始模型吧。

命运之神对人类最有威力和效果。人是盲目的动物,需要事先注入程序。之后,人不管怎样的奋斗和挣扎,都被限制在一个基本的秩序和范围之内。而命运女神似乎特别爱好文学,喜欢悲剧,所以在希腊神话中,说到命运即意味着悲剧,除了因果报应,就是恶作剧,甚至是虐待狂。英雄如赫拉克勒斯、俄狄浦斯、阿喀琉斯和伊阿宋等,都是在与残酷命运的抗争中成就功名的。命运可能很荒唐,伊阿宋英勇无敌,最后竟然被一块朽木砸死。命运也无法逃避,逃避可能恰好更接近命运的核心,俄狄浦斯就是在离家出走、逃避“弑父娶母”预言的路上杀死亲生父亲的。

命运是不可知的。人们可以到诸如德尔斐阿波罗庙等地方请求神谕,但这些中介机构提供的模糊言语跟谜语相似,内容如何全靠想象理解。只有极少数人有预言能力,如提瑞西阿斯、西彼拉、卡珊德拉和卡尔卡斯等,但总与祸患相因果。有些人因祸得福,获得了预言能力;有些人因福得祸,有预言能力了就没有好下场。结论是:命运不是人类应该知道的。黑社会灭口时常说的理由就是:你知道的太多了。

摩伊赖近似于罗马命运女神(也称运气女神)福尔图娜(Fortuna)。说近似而不说等同,原因在于,福尔图娜更接近于希腊的机缘(运气)女神梯刻。在希腊化时期,命运女神摩伊赖的地位下降,机缘女神梯刻的地位开始上升,梯刻是个少女,双手各持船舵和聚宝角(丰饶角),站在球体或转轮上。

从摩伊赖发展到梯刻,是个逻辑与历史统一的过程,即思维的发展过程恰好符合人类与世界关系的变化。剪刀象征必然性,转轮象征偶然性。早期人类相信必然性——命运,后来逐渐倾向于偶然性——运气,曾国藩的“不信天,信运气”的名言正好描绘了这个过程。

当然世界本身是自然的,无所谓必然与偶然,必然性与偶然性的划分纯粹是人类二元思维的需要,偶然性归根结底也是必然性的交叉点呢!比如彩票中奖问题,偶然或必然全看状态。买了中奖叫偶然,屡买不中叫命运,所谓“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可见二者之分有时就是对好事坏事的不同修辞问题。

据科学计算,买彩票中500万的概率,相当于在一天之内、在一个地点被雷击中六次。绝大多数人一生之中甚至都不可能被雷击中一次,宏观地看、回头来看,这是必然的;但绝大多数人偶尔还是会买张彩票,个别情况下或面向未来时,人们通常寄希望于偶然。霍金说过这样一句话:“我注意到:那些宿命论者,在过马路之前也是会左顾右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