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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传》卷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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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定四库全书

孟子传卷六

宋 张九成 撰

公孙丑章句上

公孙丑问曰夫子当路于齐管仲晏子之功可复许乎孟子曰子诚齐人也知管仲晏子而已矣或问乎曽西曰吾子与子路孰贤曾西蹵然曰吾先子之所畏也曰然则吾子与管仲孰贤曾西艴然不悦曰尔何曽比予于管仲管仲得君如彼其専也行乎国政其彼如久也功烈如彼其卑也尔何曾比予于是曰管仲曾西之所不为也而子为我愿之乎曰管仲以其君霸晏子以其君显管仲晏子犹不足为与曰以齐王由反手也曰若是则弟子之惑滋甚且以文王之徳百年而后崩犹未洽于天下武王周公继之然后大行今言王若易然则文王不足法与曰文王何可当也由汤至于武丁贤圣之君六七作天下归殷久矣久则难变也武丁朝诸侯有天下犹运之掌也纣之去武丁未久也其故家遗俗流风善政犹有存者又有微子微仲王子比干箕子胶鬲皆贤人也相与辅相之故久而后失之也尺地莫非其有也一民莫非其臣也然而文王犹方百里起是以难也齐人有言曰虽有智慧不如乗势虽有镃基不如待时今时则易然也夏后殷周之盛地未有过千里者也而齐有其地矣鸡鸣狗吠相闻而达乎四境而齐有其民矣地不改辟矣民不改聚矣行仁政而王莫之能御也且王者之不作未有疏于此时者也民之憔悴于虐政未有甚于此时者也饥者易为食渇者易为饮孔子曰徳之流行速于置邮而传命当今之时万乗之国行仁政民之悦之犹解倒悬也故事半古之人功必倍之惟此时为然

世皆疑周天子在上而孟子以为以齐王犹反手又曰行仁政而王又曰王者之不作是欲以齐王为王以齐王为王则将置周王于何地吴楚僭号称王春秋比之夷狄孟子乃以夷狄待齐王何也曰学者学圣贤当考其时论其人熟诵其上下之辞深味其前后之意岂可如乗间伺隙掇取一言半辞便不信不疑而遽诋訾圣贤哉孟子受道于子思子思受道于曾子曾子受道于孔子源流甚正不似子夏之后流入于荘周子张之后流入于墨翟之比也岂不知周天子在上又岂不知秦楚僭号得罪于春秋乎当世大贤其识见思虑想亦大过于后世之君子矣借使语之不精考之不详疑之可也非之可乎非之且不可况詈之以比苏张之流乎甚可悲也夫其所谓王者非王者之位王者之道也王者之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兄兄弟弟夫夫妇妇植桑种田育鸡豚畜狗彘谨庠序申孝悌使老者衣帛食肉不负戴于道路黎民不饥不寒不漂流于沟壑此王道也当周之盛时王道行于天下周无令王王道废絶而覇道兴覇道又絶而谲诈兴以杀人为功业以夺地为英雄以覆人宗社墟人城郭为得计所谓王道者不复有也孟子悯之力以王道为言其意欲人父子相保兄弟相扶室家相好乡闾族党亲戚朋友相往来鸡豚黍稷酒醴牛羊相宴乐岂忍复闻覇者之说乎夫覇者之说假仁义以济其奸者也责楚不贡包茅令燕脩召公之政意乃在于伐蔡伐山戎伐原大搜其意乃在于一战而覇诚心安在哉惟其始之不善故其终也大壊荡如狂澜烈如猛火不可救矣公孙丑渉学未深闻道犹浅乃曰夫子当路于齐管仲晏子之功可复许乎此孔子之门五尺之童所羞谈者也而丑乃以期孟子岂不成防凟乎其狭劣如此者无他焉生乎齐长乎齐闻见乎齐止知管晏而已岂知其上有臯夔有稷契有伊尹有傅说有周公相二帝三王为唐虞夏商周之盛乎夫曾西不敢比子路乃耻于比管仲傥以管仲九合诸侯不以兵车论之子路无有也以管仲一匡天下免民左衽论之子路无有也然管仲之学至此而极矣子路之学方兴而未艾也必欲成就二帝三王之功业不肯因陋就寡取一时之名如管仲而破壊先王之大道也且管仲相桓公覇诸侯自北杏之防殆不过数年尔管仲方死桓公尚在楚人灭江黄而不能救狄人侵卫而不能下身死未防公子争立虫出于户而不能保其既死之尸王者之道固如是之促乎方桓公之任管仲也一则仲父二则仲父不为不専首尾二十余年不为不久今仲死未防而国防亡此特以智力把持耳岂长久之道也哉子路所学规模甚逺帝王之学也寜学未成而无分毫之功不愿舎帝王而成此浅陋之功也曾西所以羞比者乃孔门家法也曽西且不为况孟子志学孔子肯下比管仲乎公孙丑俗气未除邪心犹在止见管晏之功业不知二子之存心乃曰管仲以其君覇晏子以其君显管仲晏子犹不足为与其仰慕管晏如此想见丑之识趣也孟子乃直述意之所向曰以齐而行王道止反掌之间耳公孙丑见识偏邪溺于霸道不信王道之易行也且曰弟子之惑滋甚且以文王之徳百年而后崩犹未洽于天下武王周公继之然后大行今言王若易然则文王不足法与观此所问虽见丑之堕于俗学亦可见丑之博洽考订其学不肯轻易也孟子于是言文王之时纣虽无道然汤至武丁贤圣之君六七作太戊仲丁河亶甲盘庚相继而出而武丁又中兴于衰微之时纣去武丁其世未久故家遗俗之习尚流风善政之感人又有微子微仲王子比干箕子胶鬲数公左右辅相之尺地一民皆其所有而臣之王道尚未絶也王道未絶文王之心也行不行何容心哉及纣脯鄂侯烹九侯拘文王杀比干囚箕子听妇人之言行炮烙之刑王道至此而絶矣武王不忍王道之絶故起而伐之今赧王在上而号令不行于天下秦楚虽大皆非有为之君使其得志必毁灭典坟鱼肉生民惟齐王有易牛之心有求教之志自言其短而不肯文过自知其罪而不敢尤人又夏后殷周之盛地未有过千里而齐乃有其地鸡鸣狗吠相闻而达乎四境而齐乃有其民夫地如齐王民如齐王资质如齐王大与文王之时不同可以号令四驰可以鼓舞一世止欠行仁政耳使行仁政植桑种田育鸡豚畜狗彘谨庠序申孝悌使老者衣帛食肉不负戴于道路黎民不饥不寒不漂流于沟壑则王者之道行矣齐行王道此其时也夫王者之不作未有疏于此时民之憔悴于虐政未有甚于此时使齐王行孟子之言使民父子相保兄弟相扶室家相好乡闾族党亲戚朋友相往来鸡豚狗彘酒醴牛羊相宴乐所谓饥者易为食渴者易为饮当一日而千里一息而千古速于置邮而传命民之悦之犹解倒悬事半古人功必倍之岂虚哉夫孟子之言谓行王者之道耳非据王者之位也使诸侯据王者之位虽苏张等亦知委曲避就而谓孟子为此言乎学者语之未详择之未精以凡俗之心观圣贤之蕴妄有诋訾易生排毁深可悲也故予为之解辨使知孟子所谓以齐王犹反手者谓齐行王道犹反手也非谓据王者之位也所谓行仁政而王者以为行仁政乃王道耳非谓据王者之位也所谓王者之不作者以为王道之不作耳非谓使齐王贪王者之位也所谓文王犹方百里起是以难者以为纣虽无道然有天下令诸侯而文王区区以百里行王道势力既小土地又狭其能鼓舞天下也难矣非谓欲据纣位之难也而今而后当知孟子所谓王者皆王道也非霸道也审乎此然后可以读孟子之书而孟子无根之谤亦自此而絶矣学者试深思之

公孙丑问曰夫子加齐之卿相得行道焉虽由此霸王不异矣如此则动心否乎孟子曰否我四十不动心曰若是则夫子过孟贲逺矣曰是不难告子先我不动心曰不动心有道乎曰有北宫黝之养勇也不虏挠不目逃思以一毫挫于人若挞之于市朝不受于褐寛博亦不受于万乗之君视刺万乗之君若刺褐夫无严诸侯恶声至必反之孟施舎之所养勇也曰视不胜犹胜也量敌而后进虑胜而后防是畏三军者也舎岂能为必胜哉能无惧而已矣孟施舎似曽子北宫黝似子夏夫二子之勇未知其孰贤然而孟施舎守约也昔者曽子谓子襄曰子好勇乎吾尝闻大勇于夫子矣自反而不缩虽褐寛博吾不惴焉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孟施舎之守气又不如曽子之守约也曰敢问夫子之不动心与告子之不动心可得闻与告子曰不得于言勿求于心不得于心勿求于气不得于心不求于气可不得于言勿求于心不可夫志气之帅也气体之充也夫志至焉气次焉故曰持其志无暴其气既曰志至焉气次焉又曰持其志无暴其气者何也曰志壹则动气气壹则动志也今夫蹶者趋者是气也而反动其心敢问夫子恶乎长曰我知言我善养吾浩然之气敢问何谓浩然之气曰难言也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其为气也配义与道无是馁也是集义所生者非义袭而取之也行有不慊于心则馁矣我故曰告子未尝知义以其外之也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长也无若宋人然宋人有闵其苗之不长而揠之者芒芒然归谓其人曰今日病矣予助苗长矣其子趋而往视之苗则稿矣天下之不助苖长者寡矣以为无益而舎之者不耘苖者也助之长者揠苖者也非徒无益而又害之何谓知言曰诐辞知其所蔽淫辞知其所陷邪辞知其所离遁辞知其所穷生于其心害于其政于其政害于其事圣人复起必从吾言矣宰我子贡善为说辞冉牛闵子顔渊善言徳行孔子兼之曰我于辞命则不能也然则夫子既圣矣乎曰恶是何言也昔者子贡问于孔子曰夫子圣矣乎孔子曰圣则吾不能我学不厌而教不倦也子贡曰学不厌智也教不倦仁也仁且智夫子既圣矣夫圣孔子不居是何言也昔者窃闻之子夏子防子张皆有圣人之一体冉牛闵子顔渊则具体而防敢问所安曰姑舎是曰伯夷伊尹何如曰不同道非其君不事非其民不使治则进乱则退伯夷也何事非君何使非民治亦进乱亦进伊尹也可以仕则仕可以止则止可以久则久可以速则速孔子也皆古圣人也吾未能有行焉乃所愿则学孔子也伯夷伊尹于孔子若是班乎曰否自有生民以来未有孔子也然则有同与曰有得百里之地而君之皆能以朝诸侯有天下行一不义杀一不辜而得天下皆不为也是则同曰敢问其所以异曰宰我子贡有若智足以知圣人污不至阿其所好宰我曰以予观于夫子贤于尧舜逺矣子贡曰见其礼而知其政闻其乐而知其徳由百世之后等百世之王莫之能违也自生民以来未有夫子也有若曰岂惟民哉麒麟之于走兽凤凰之于飞鸟泰山之于丘垤河海之于行潦类也圣人之于民亦类也出于其类防乎其萃自生民以来未有盛于孔子也

余读此一章见孟子反覆辨论引古证今剖防析奥较量圣贤可否诸子周旋委转常超诣不可穷诘此皆所学深逺如江自岷山来淮自桐柏来河自昆仑来滔滔轧轧极望无际分流别委皆不失其本宗其盛矣哉至于其志所尚其见所趋未易窥测也夫公孙丑问加齐卿相于孟子孟子则以为告子先我不动心丑问不动心有道孟子乃论北宫黝孟施舎及曽子之勇丑问告子孟子之不动心孟子乃可否告子而有志气之说丑问孟子所长孟子乃有善养浩然知言之説丑问孟子已入于圣域孟子乃论孔子不居其圣而子夏子防子张有圣人之一体冉牛闵子顔渊则具体而防之说其意亦以圣自许也丑问孟子所安孟子皆舎之而不学其志为何如哉丑问伯夷伊尹何如孟子歴论三圣之学而愿学于孔子丑问伯夷伊尹与孔子一等乎孟子则独尊孔子以为自生民以来未有孔子是其学欲欲至于孔子而后已夫秣马北首则燕必到膏车南面则越可趋所志在孔子骎骎辘辘纯亦不已今日不到后日必到今月不到后月必到今年不到后年必到此生不到来必到持此不已之心何所往而不可哉孟子所见极髙所志极逺舎顔闵伯夷伊尹而直望孔子而学之其所见所志为何如哉丑问伯夷伊尹孔子有同道之事乎孟子则以得百里之地为君皆能朝诸侯有天下行一不义杀一不辜而得天下皆所不为丑问其所以为异孟子乃引宰我子贡有若之说而独尊孔子焉余寻其问端止谓加齐卿相动心与不动心而问对往来乃圣贤之深蕴辨诸子之是非宏辞至论大开正路一新见闻伟然战国诡诈之中乃有如此盛大之事也夫齐之卿相如邹忌辈皆能为之顾何足道孟子学二帝三王之道卿相乃其所固有也第恐天未欲平治天下耳如欲平治天下在战国时非孟子其谁哉夫何动心之有公孙丑之知孟子也亦浅矣孟子知当世之士堕于流俗习于旧染以恕待物以寛接人初无忿辞疾言乃告之曰否我四十不动心丑以为加齐卿相不忧不惧其勇如此过孟贲逺矣初以孟子比管仲今以孟子过孟贲防渎如此亦可怪也孟子又无忿辞疾言但告之曰此亦非难事耳告子尚先我不动心而况于学造圣域者乎丑又问不动心其适然耶抑有道耶夫习射亦末矣尚有连双鸧于青云者习御亦末矣尚有获十禽于诡遇者顾不动心岂无得而然哉然不动心者勇而已矣勇有数等不可概论也北宫黝孟施舎皆以血气为勇者也岂所以语于大君子之门北宫黝一切血气盗贼之勇也如视刺万乗之君若刺褐夫成济蒋元晖皆能之何足道哉孟施舎虽未免血气然犹以道理为主如视不胜犹胜舎岂能为必胜哉能无惧而已矣此似见理也至于谓量敌而后进虑胜而后防是畏三军岂非未免血气乎曽子所养本于忠恕是见理者也故孟施舎似之子夏所养尚有纷华是血气未除也故北宫黝似之然谓子夏有黝之凶狠谓曽子有舎之直前则不可学者当以意逆之安可徇文辞而厚诬此二君子也其曰夫二子之勇未知其孰贤此谓黝舎一等皆是血气大概不相过也然孟施舎无惧其守约大胜北宫黝矣黝舎养勇一则凶狠如盗贼一则直前如武夫皆屠沽之流耳岂闻大勇之説乎何谓大勇曽子尝闻于夫子又尝以语子襄矣其説曰自反而不直虽一介之夫如褐寛博者吾不敢以恶声加之以曲在我也自反而直循理而行虽千万人以为不可吾循理而往焉且孟施舎一于无惧而不问己之是非岂闻所谓大勇者其约乃在于吾直与不直如何耳丑既闻一等是勇而其间曲折如此是不可以孟贲比孟子之勇矣然不知告子之勇比孟子为何如哉孟子又于是剖析告子之得失而使丑知学之精防盖差之毫厘其失千里不可雷同苟合而不分别明白以至趋于邪径也何谓告子养勇之失其曰不得于言勿求于心是也何谓告子养勇之得其曰不得于心勿求于气是也夫志气之帅勿求于心可乎吾志尚为气之帅况言又逺于气耶气体之充则勿求于气之语谓之可则当谓之是则未然请细陈之夫志至焉气次焉是气以志为主也然持其志无暴其气是又志以气为养焉志与气交相养乃至论也丑不明其意乃曰志至焉气次焉而又曰持其志无暴其气者何也孟子直指以志气相为用处告之曰志壹则动气以为志之充塞可以动气九韶奏而鳯凰来仪春秋成而麒麟自获此所谓先天而天弗违者也气之充塞则可以动志如河出圗而画八卦洛出书而演九畴此所谓后天而奉天时者也如其未明且观夫蹶者之惊则心为之震掉趋者之敬则心为之端严气之动志亦可见矣斯理亦妙矣然而此就告子之长短而言之孟子之所养则又异于是矣故因公孙丑之问而极力言之其间造化之妙功用之神与夫学者之病一一剖析至于防言精语可守可充者悉皆具备呜呼孟子真有大功于圣人者矣其曰我知言我善养吾浩然之气者夫浩然之气非北宫黝之凶狠非孟施舎之无惧亦非告子之以义为外不得于言之学也然而是气也可以心得难以言论其为气也非血气非客气乃理义之气也理义之气无物可并故曰至大无物可屈故曰至刚无物可挠故曰以直此言气之体也此孟子心所自知也此孟子指心之所自得而言之也未尝留意者岂知此为何等语哉大矣刚矣直矣如嘉谷善种当有日夜之息雨露之润当无牛羊之践狼莠之残乃能千仓万箱以为农夫之庆至大至刚以直识此体矣当内自琢磨外求切磋膏之以礼义之泽息之以诗书之训声色货利一不得淫蛊之此所谓养而无害也如此则刚大直之气根于心见于面盎于背施于四体其功用所及如乾坤之运六子沧溟之转百川日月星辰岳渎精澜皆吾气之所在也是故敛之则为刚为大为直之则为道为义终不与不仁不智无礼无义之人相合也凡四海道义之士声气之同臭味之似者皆当来而相应矣其充如此夫何馁哉是刚是大是直虽吾固有之物然岂可以不养哉所谓养者其要在于义耳所谓义者凡吾所当为者则力行之所不当为者则力止之日复一日新而又新则此气完矣是气也是集吾固有之义以生者非义自外来而成之何以騐之心为所不当为者是欺闇室愧屋漏不足于心惭生于内顔变于外馁莫甚焉告子不知浩然之气自此而生乃以义为外颠倒如此其不动心者亦血气之胜耳孟子又指其要处使学者知所归焉其要安在曰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长是也此孟子养气之妙处余所谓至言精语者在是也所谓必有事焉者谓心不忘思以义为主也夫心无事则众邪皆入心有事则百物不干此所以必以义为事也以义为事当纯一其思精専其虑优而防之使自得之餍而饫之使自趋之可耳不可动也动则妄生不可急也急则理逆故曰勿正勿正谓纯一専精不可动亦不可急也心勿忘者即必有事之用功处也勿助长者所以力言正之之所以害道也夫必有事者必有正之之病心勿忘者必有助长之病孟子又恐助长之病天下不明知其为害也故力引宋人揠苗为言又恐以揠苗为戒尽废其为养也故又以不耘苗为戒其有功于圣道可见矣浩然之气既已成就则非道非义之言一经吾耳皆能识而辨之以此观之不得于言勿求于心可乎孟子自养气而知言而告子乃欲不得于言勿求于心其颠倒可知也何谓识而辨之若所谓诐辞知其所蔽淫辞知其所陷邪辞知其所离遁辞其其所穷是也夫有蔽于心则其言诐而不正有陷于心则其言淫而不正心离于道则其言邪而不正心穷于诈则其言遁而不正顾此等辞生于其心时君用之则害于其政于其政天下被之则害于其事此所以辟杨墨放淫辞而不敢已也曹信公孙疆乃至亡国秦用李斯乃至亡天下圣人复起必以此论为至当矣古之善言与孟子意合者则有其人矣故曰宰我子贡善为说辞冉牛闵子顔渊善言徳行孟子以为徳行我能言之至于辞命则不及宰我子贡诸公矣丑见孟子论养浩知言之论一洗俗学之陋乃遽然叹曰然则夫子既圣矣乎夫始也以孟子望管晏过孟贲今遽以圣许孟子是知养浩知言之至言精语与夫闳辞妙论足以耸动其精神摇荡其思虑也呜呼盛哉孟子不敢以圣自名故惊而为之语曰恶是何言也且以孔子不居其圣告之夫孔子不居其圣则是既圣矣故又言子夏子防子张皆有圣人之一体冉牛闵子顔渊尚皆具体而微况于我乎此微辞也丑不防此意乃曰敢问所安此孟子所以尽舍诸人而不论也其志盖欲宗孔子矣丑又问伯夷伊尹何如孟子又力论二子之道而论可以仕则仕可以止则止可以久则久可以速则速之为孔子而吾不愿学伊尹伯夷独愿学孔子耳其志为如何哉丑又问伯夷伊尹孔子一道乎孟子乃曰否自生民以来未有孔子是孟子所学既不肯在子夏子防顔渊之列又不肯在伯伯伊尹之列独委心归计于孔子且欲求自生民以来未有之学不愿为一体具体清任而已也丑以为既皆圣人亦有同乎曰有同于朝诸侯有天下同于行一不义杀一不辜而得天下皆不为至于异处则生民以来未有出于夫子者且引宰我之所见子贡之所见有若之所见以为言夫三子之所见岂为夸大之辞以自私于圣人哉盖学极其深者乃知其言之不妄耳孟子盖以三人之论为至论故曰智足以知圣人污不至阿其所好而说者乃谓圣人之道同符合契前圣后圣其揆一也不得相逾云生民以来未有也此三子皆孔子弟子縁孔子圣徳髙大而盛称之也孟子知其言太过故贬谓之污下亦明师徒之义得相褒扬也此盖未知孟子者夫孟子尝论三圣与孔子矣而曰孔子之谓集大成集大成也者金声而玉振之也金声也者始条理也玉振之也者终条理也始条理者智之事也终条理者圣之事也智譬则巧也圣譬则力也犹射于百歩之外也其智尔力也其中非尔力也其意岂不明甚盖言三圣人圣矣而不知圣之外又有智焉夫圣之外又有智则是此智所以运圣也三圣圣矣皆在一偏未能运也孔子圣而又智非自生民以来未之有乎何得言前圣后圣其揆一也夫此语以论舜与文王可也施之于此盖为未当又以为师徒之义得相褒扬此论亦太鄙矣且三圣圣矣然而未中孔子圣而又智而又中则贤于尧舜生民以来未有孔子出乎其类防乎其萃皆非私论真有所见而言也孟子所志如此所学如此所见如此而公孙丑以管晏孟贲比之孔子之圣三子或以为贤于尧舜生民未有出类拔萃何孟子之门多流俗之人而孔子之门又何英才之多也世衰道微至孟子而极矣可胜叹哉

孟子曰以力假仁者霸霸必有大国以徳行仁者王王不待大汤以七十里文王以百里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赡也以徳服人者中心悦而诚服也如七十子之服孔子也诗云自西自东自南自北无思不服此之谓也

呜呼善论王霸之道无出于孟子矣盖霸者以智术为主王者以至诚为主至诚乃心所固有者智术乃罔念所成者以至诚行仁政是其心出于救民耳非有所冀也以智术假仁政是特假途以要利尔岂以民为心哉如齐桓实欲袭蔡而假包茅之名实欲服诸侯而假葵丘之名晋文实欲伐楚而假避舎之名实欲一战而霸而假大搜伐原之名虽一时风声威令足以耸动隣国然而天下皆知其心出于智术特以智术之不如故听其号令耳傥智术出其上则以仆奴待之不然相亢则为敌相参则为参其肯服之乎若夫王者之心则不如是心见仇饷之不仁故有征葛之举心见莒国之不道故有徂莒之征非出于智术也至诚救民而已矣故汤之征葛也东靣而征西夷怨南面而征北狄怨曰奚为后我而文子武王之伐纣也散鹿台之财钜桥之粟大赉扵四海而万姓悦服此岂以利为心哉故如霸者之所为竭其智术侵人土地取人城邑可以为大国而已矣然而怨结于心特待时而耳如王者之所为本不为广土地充府库计也故汤以七十里而天下归之文王以百里而天下归之汤之有天下文王之三分皆至诚所感民心归之如子之归父母水之朝东海岂强以智术驱之哉特其心之所愿欲耳孟子知此意故曰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赡也以徳服人者中心悦而诚服也如七十子之服孔子也夫孟子论王霸之民而又七十子之服孔子之意以明孔子非以智术得诸弟子也不知孟子之指何处见七十子心服孔子如此哉夫孔子一旅人耳非有禄以富人非有爵以贵人以子贡之才辩子路之勇敏冉求之智谞皆足以揖相而动王公然而甘心饥饿劳苦以从夫子周流于天下傥非道徳之大岂能服其心如此乎乃知霸者之民兵势之壮犹足以使之一旦国家削弱则皆相率而去之有何心于恋慕哉夫王者之民则急难相保穷迫相扶盖平时所以固结其心者皆至诚也故民皆至诚以报之所以太王避狄去邠而从之者如归市如七十子之服孔子以明王道之大孟子可谓深知王者之所存矣当战国之时时君世主方慕仰桓文之不暇岂能知此理乎言之可为于邑

孟子传卷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