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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衍义补》卷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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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入仕之路

 《周礼》:大司徒以乡三物(物,事也。三物,德、行、艺也)教万民而宾(敬之也)兴(举也)之,一曰六德,知(别是非)、仁(公无私也)、圣(通明也)、义(有断制)、中(诚实也)、和(无乖戾);二曰六行,孝(善事父母)、友(善于兄弟)、睦(亲其九族)、姻(亲其外亲)、任(信于朋友)、恤(振于贫乏);三曰六艺,礼(有五礼)、乐(有五乐)、射(有五射)、御(有五御)、书(有六书)、数(有九数)。

 卿大夫三年则大比,考其德行道艺而兴贤者、能者。乡老及乡大夫帅其吏(谓州长以下)与其众寡(谓无多少),以礼(谓行乡饮酒礼)礼(谓礼之也)宾之(以宾客之礼敬之)。厥明(明日也),乡老及乡大夫群吏献贤能之书于王,王拜受之,登于天府(掌宗庙之实藏者),内史贰之(书其副本也)。

 臣按:成周盛时用乡举里选之法以取士,然所以取士之法则奉大司徒之教而兴举之也。其教云何?所谓六德、六行、六艺是也。德存于心不可见,故考其行艺而书之,二十五家为闾,闾有胥,闾胥则书其敬敏任恤者;百家为族,族有师,族师则书其孝弟睦姻有学者;五百家为党,党有正,党正则书其德行道艺;二千五百家为州,州有长,州长则考其德行道义而劝之;万二千五百家为乡,乡有大夫,则于三年大比,考其果有六德六行而为贤、通夫六艺之道而为能,则是能遵大司徒之所教而成材矣。于是乡老及乡大夫帅胥、师、正、长之属,合闾、族、州、党之人,行乡饮之礼,用宾客之仪以兴举之,书其氏名于简册之中,献其所书于天府之上,谓之宾者以宾礼敬之而不敢忽也。虽然,岂但宾于乡而已哉?《易》曰“观国之光,利用宾于王”,则在天子亦宾之矣。然不特此耳,及其登名天府之时,贤能之书一上九重之君,至尊至贵亦且屈万乘之尊以拜而受之。所以然者,岂非贤才之生,乃上天所遗以培植国家元气者乎?

 《王制》:命乡论(谓述其德艺而保举之)秀士升之司徒曰选士(选择而用之也),司徒论选士之秀者而升之学曰俊士(才过千人之谓),升于司徒者不征(征谓徭役)于乡、升于学者不征于司徒曰造士(造,成也),大乐正论造士之秀者以告于王而升诸司马曰进士。司马辨论官材,论进士之贤者以告于王而定其论,论定然后官之,任官然后爵之,位定然后禄之。

 臣按:三代盛时仕进有二道,有由乡学而进者,有由国学而进者。乡学则掌于乡大夫而用之在大司徒,国学则掌于大乐正而用之在大司马。乡学所教之士,大夫论其秀者升之司徒则谓之选士,选者择而用之也,升之司徒既选而用之则不给徭役于乡矣。选士之中有不安于小成者,司徒又论而升之国学,则虽司徒之徭役亦不给矣。此二等皆谓之造士,造者成也,由选士而为造士,是乡学所进者,则用之为乡遂吏。由俊士而为造士,是国学所进者,则进之于大乐正,大乐正于是乎论其秀颖者以告于王而升诸大司马焉,是之谓进士也。既为进士,则大司马辨论其材之大小高下而官,使之举其贤者以告于王。既有一定之论然后授之以官,或以为司、士或以为内史之类,所谓官之也;既任其官然后予之以爵,或以为士、为大夫而进至于卿,所谓爵之也。有爵斯有位矣,其位既定然后颁之以禄,或食九人、或食八人,所谓禄之也。此三代乡里选用之法,而所谓进士者,盖以其成材将进于朝以用之故耳。后世取士不复此制,而亦以进士名,其原盖出于此。其名虽同,而其所以进之之实则不同也。

 汉高祖诏曰:“王者莫高于周文,伯者莫高于齐桓,皆待贤人而成名。今天下贤者智能岂特古之人乎,患在人主不交故也。贤士大夫有肯从我游者,吾能尊显之,布告天下使明知朕意,其有意称明德者必身劝为之驾(有贤者郡守自为劝勉,驾车遣之),遣诣相国府署行义年(谓行状年纪也),有而弗言觉免(发觉免其官)。”

 文帝十五年,诏诸侯、王、公卿、郡守举贤良能直言极谏者。臣按:贤良极谏科始此。

 孝武初,董仲舒对策曰:“臣愚以为,使列侯、郡守、二千石各择其吏民之贤者,岁贡各二人,且以观大臣之能,所贡贤者有赏,所贡不肖者有罚。夫如是,诸侯、吏、二千石皆尽心于求贤,天下之士可得而官使也。”后遂令州郡举茂才、孝廉,皆自仲舒发之。

 臣按:乡举、里选之法,后世所以不可行者,盖人情日伪,敢于为私以相欺,公于为党以相蔽,苟无试验之方、防察之政、纠举之法,而徒任人而不疑、信言而不惑,则情伪日滋而贤否不复可辨矣。仲舒所谓岁贡之法,贡其吏民之贤者尔。今所贡者则学校之士也,今贡者试不中有罚俸之比而无赏,然亦姑应故事而已。诚能振举祖宗之法而加严于学校之教、提调之罚、考试之方,亦足以得人致用也。

 元光元年,初令郡国举孝、廉各一人。臣按:孝廉科始此。

 元光五年,征吏民有明当世之务、习先圣之术者,县次续食,令与计偕(计谓上计簿也,偕谓每岁郡国有上计之吏命与俱来也)。

 臣按:今世科举,初场试士以五经、四书,即此习先圣之术;终场策士以时务,即此明当世之务;乡贡举人赴礼部者给脚力、廪给,即此续食计偕。

 元朔元年,诏曰:“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三人并行厥有我师,今或至阖郡而不荐一人,是化不下究而积行之君子壅于上闻也。二千石官长纪纲人伦,将何以佐朕烛幽隐、劝元元、厉烝庶、崇乡党之训哉?且进贤受上赏,蔽贤蒙显戮,古之道也。其与中二千石、礼官、博士议,不举孝廉者罪。”有司奏议曰:“古者诸侯贡士,一适谓之好德(适谓德其人),再适谓之贤贤,三适谓之有功,乃加九锡。不贡士,一则黜爵,再则黜地,三则出爵削地毕矣。今诏书昭先帝圣绪,令二千石举孝廉,所以化元元、移风易俗也。不举孝,不奉诏,当以不敬论;不察廉,不胜任也,当免。”奏可。

 臣按:汉世去古未远,而贤能之士皆知自重而不肯自炫以求售,而上之所以待之者既厚而求之者亦切,出而仕者,有司既躬为之驾而县次续食俾与计偕,其不肯出者既悬赏以招人之荐又严法以罪人之不荐,虽无宾兴拜受之礼,犹存好贤敬士之心。后世严缪举之罚而限其途辙者则有之矣,未闻有不举之罚而责其荐扬者也。

 元朔五年,诏补博士弟子。郡国、县官有好文学、敬长上、肃政教、顺乡里,出入不悖所闻,令相、长丞上属二千石,二千石谨察可者,令与计偕,诣太常得受业如弟子。

 臣按:汉制,郡国举士其目大概有三,曰贤良方正也,孝廉也,博士弟子也。贤良、孝廉举以任用似今之科目,博士弟子入补国学似今之岁贡。其察举考试之实不同,而其取士大略则相类也。

 孝武立五经博士,开弟子员,设科射策。

 臣按:射策者谓为难问疑义,书之于策,有欲射者随其所取得而释之,何武、萧望之、翟方进等皆以射策甲科为郎。孝宣本始元年,地震,诏内郡国文学、高第各一人。

 臣按:此因灾异举士之始,其后日食、星陨辄行之。元康四年,诏遣大中大夫循行天下,举茂材异伦之士。

 臣按:此遣使行天下举士之始,其后或遣谏议大夫、或遣博士、或遣光禄大夫举茂材、特立、淳厚、直言,其名目不一。光武始诏三公、光禄勋、御史、司隶、州牧岁举茂材。

 臣按:前此举士无常时,至此始岁一举。汉召信臣以明经甲科为郎。臣按:明经之科始见于此。

 后汉顺帝时,尚书令左雄议改察举之法,限年四十以上儒者试经学、文吏试章奏。臣按:限年之法始于此。魏陈群立九品官人之法,州郡皆置中正以定其选。

 臣按:魏始置中正,州郡县皆有之而以本处人充,俾区别所管人物,定为九等,吏部凭之授受。及其弊也,惟据阀阅,不辨贤愚,所以刘毅云“下品无高门,上品无寒士”。历晋南北朝至隋,选举之法皆用之,至开皇中方罢。

 晋武帝诏州郡举秀异之才。刘宋凡州秀才、郡孝廉至皆策试。隋始置进士科。

 臣按:此后世进士之科之始,盖始专以文辞试士也。夫三代以前乡举里选之法行,取士专以德行为本;汉制,孝廉、茂材等科皆命公卿、大夫、州郡举有经术德行之士,试以治道,然后官之;魏晋以降,所举秀、孝犹取经术,州郡皆置中正以品其才行,虽其立法未必尽善,然清谨之士犹知有所畏忌,不敢放恣,恐有言行之疵以为终身之累。至是隋有进士之举,始专试士以文辞,士皆投牒自进州里,无复察举之制矣。

 唐制,取士之科大要有三,由学馆者曰生徒、由州县者曰乡贡,皆升于有司而进退之;其科之目有秀才、有明经、有俊士、有进士、有明法、有明字、有明算、有一史、有三史、有开元礼、有道举、有童子,此岁举之常选也;其天子自诏者曰制举,所以待非常之才焉。

 臣按:唐科目虽曰多端,而其行之最久者进士、明经而已。然进士以声韵为学,不本经术;明经以帖诵为能,不穷义理,所谓德行者不复问矣。武后天授元年,策问贡士于洛阳殿,殿前试士自此始。

 臣按:此后世临轩策士之始。玄宗开元中,令诸州贡举,省试不第愿入学者听。臣按:此下第举人入学之始。

 宋之科目有进士、有明经,诸科常选之外又有制科,而进士得人为盛。神宗始罢诸科而分经义、诗赋以取士。宋太宗谓侍臣曰:“朕欲博求俊彦于科场中,非敢望拔十得五,止得一二亦可为致治之具。”

 太平兴国九年,进士始分三甲,自是锡宴琼林苑。上因谓近臣曰:“朕亲选多士,殆忘饥渴,召见临问,观其才拔而用之,庶使田野无遗贤而朝廷多君子耳。”

 臣按:历代科目得人惟宋为盛,盖以太宗留意科目,自是以后,天下士子争趋向之故也。

 仁宗时,张方平知贡举,言:“文章之变与政通,今设科选才专取辞艺,士惟道义积于中、英华发于外,以文取士所以叩诸外而质其中之蕴也,言而不度则何观焉?迩来文格日失其旧,各出新意相胜为奇,朝廷屡下诏书戒饬,学者乐于放逸,罕能自还。”

 嘉祐二年,亲试举人,凡与殿试者始免黜落。时进士习为奇僻,钩章棘句,浸失浑厚,欧阳修知贡举,痛裁抑之,浇薄之士不预选者多毁修,然自是文体亦少变。

 臣按:文章关气运之盛衰,而科场之文为甚。盖科场之文乃一世所尚者,上以此取人以为一代辅治之具,下以此为业以为一生进用之阶,非徒取其能文而已。盖将因其文以叩其人心之所蕴、才之所能、识之所及,由是用之,将藉之以辅君泽民、修政立事,不苟然也。昔朱熹尝与其门人言及科举文字之弊,熹叹曰:“最可忧者不是说文字不好,这事大关世变。东晋之末,其文一切含胡,是非都没理会。夫东晋未以文取士,所谓文者出于众人之私作,未必人人同也,其祸且至于不可支持,况科举之文乃国之所以取士,士之所以为业者,其所关系岂不益大哉?苟非在上屡颁戒饬之诏、慎择主试之人,示之以趋向之方,付之以斡旋之柄,则文辞日流于卑弱而国势随之矣。”呜呼,可不念哉。

 英宗以间岁贡士法不便,诏礼部三岁一贡举。臣按:此即成周三年一大比之制,自是遂为常制,至今日行之。

 神宗时,王安石告其君曰:“今人才乏少,且其学术不一,异论纷然,不能一道德故也。一道德则修学校,欲修学校则贡举法不可不变,若谓此科常多得人,自缘仕进别无他路,其间不容无贤尔。今以少壮时正当讲求天下正理,乃闭门学作诗赋,及其入官,世事皆所不习,此科法败坏人才,致不如古。”既而言者又谓古之取士皆本学校,道德一于上,习俗成于下,其人才皆足以有为于世。今欲追复古制则患于无渐,宜除去声韵对偶之文,使学者专意经术。于是改法,罢诗赋、帖经、墨义,士各占《易》《诗》《书》《周礼》《礼记》兼《论语》《孟子》,中书撰大义式颁行,试义者须通经有文采乃为中格,不但如明经、墨义粗解章句而已。

 臣按:此后世经义之始。前此所谓明经者,试其墨书帖义,但取其记诵而已,未尝考其义理、求其文采也。王安石为人固无足取,及其自作三经,专用己说,欲以此一天下士子使之遵己,固无是理,然其所制经义之式至今用之以取士,有百世不可改者,是固不可以人废言也。及其所谓士当少壮时“正当讲求天下正理,乃闭门学作诗赋,及其入官,世事皆所不习”,切中今世学者习科举之弊。今世举子所习者虽是五经、濂洛之言,然多不本之义理、发以文采,徒缀缉敷演以应主司之试焉耳。名虽正理,其实与前代所习之诗赋无大相远也。欲革其弊,在择师儒之官,必得人如胡瑗者以教国学,慎主司之选,必得人如欧阳修者以主文柄,则士皆务实用以为学、本义理以为文,而不为无益之空言矣。他日出而为国家用,其为补益盖亦不小。

 熙宁三年,亲试进士,始专以策,定着限以千字。

 臣按:殿廷试士始于唐武后时,宋初沿之,然皆试以诗赋,至是神宗始试以策,至今用之。方是时,苏轼为编排官,见一时举人所试策多阿谀顺旨,乃拟一道以进,大略谓科场之文,风俗所系,所收者天下莫不以为法,所弃者天下莫不以为戒,今始以策取士,而士之在甲科者多以谄谀得之,天下观望,谁敢不然?风俗一变,不可复返,正人衰微则国随之。噫,观轼兹言,则知朝廷以言试士虽若虚文,而一时人心之邪正、国势之兴衰实关于此,识治体者不可不加之意。

 理宗御笔付知贡举杜范曰:“朕爰简儒彦,俾典文衡,凡尔攸司,宜鉴旧弊。一取一舍,惟公惟明,经学欲其深纯,词章欲其典则,言惟合理,策必济时,毋以穿凿缀缉为能,毋以浮薄险怪为尚。参稽互考,优劣自分,庶使贤俊毕登,以副朕新美治功之意。”

 臣按:宋朝文弊至理宗时极矣,每遇大比,帝辄下诏崇雅黜浮,盖有以见夫士习之美恶形于文辞之浮雅,文辞之浮雅而实有关于气化之盛衰也。苏轼告神宗曰:“愿陛下明诏有司,试之以实学,博通经史者虽朴不废,稍涉浮诞者虽工必黜,则风俗稍厚,学术近正,庶几得忠实之士,不至蹈衰季之风。”臣于今日亦然。

 朱熹作贡举私议曰:“古者学校选举之法,始于乡党而达于国都,教之以德行道艺而兴其贤者、能者。盖其所以居之者无异处,所以官之者无异术,所以取之者无异路,是以士有定志而无他慕,早夜孜孜,惟惧德业之不修而不忧爵禄之未至。”又曰:“古者大学之教,以格物致知为先,而其考校之法,又以九年知类通达、强立不反为大成。盖天下之事皆学者所当知,而其理之载于经者则各有所主也,今治经者类皆舍其所难而就其所易,仅穷其一而不及其余,若诸子之学同出于圣人、诸史则该古今兴亡治乱得失之变,皆不可阙者,而学者岂能一旦尽通?若合所当读之书而分之以年,试义各二道,诸经皆兼《大学》《论语》《中庸》《孟子》义各一道,论则分诸子为四科而分年以附焉,诸史及时务以次分年如经子之法,试策各二道,使治经者必守家法,答义者必通贯经文,条举众说而断以己意,有司命题必依章句,如是则士无不通之经、无不习之史而皆可用于世矣。”

 臣按:朱熹之义虽未上闻而天下莫不称诵,以为后世贡举之法未有过焉者也。我太祖皇帝于开国之初即诏天下曰:“自洪武三年为始特设科举以起怀才抱德之士,务在经明行修、博古通今、文质得中、名实相称,其中选者,朕将亲策于廷,观其学识、品其高下而任之以官,果有才学出众者待以显擢,使中外文臣皆由科举而选,非科举者毋得与官。”至十七年,又命礼部颁行科举程式,凡三年大比,子、午、卯、酉年秋乡试,辰、戌、丑、未年春会试,士各专一经,皆兼《大学》《论语》《中庸》《孟子》四书,四书义主朱氏《集注》《章句》、《易》主程朱传义、《书》主蔡氏传及古注疏、《诗》主朱氏《集传》、《春秋》主三传及胡氏张洽传、《礼记》主古注疏。肆我太宗皇帝修《五经四书大全》,《易》《诗》《书》如旧,惟《春秋》则宗胡氏,《礼记》则又加以陈澔《集说》焉。初场以初九日试四书义三道、本经四道,次场用十二日试论一道、诏诰表内科一道、判语五条,终场以十五日试经史时务策五道。初场及终场未能者,许减其二道。呜呼,本朝试士之制虽不尽用朱氏分年之议,然士各专一经,经必兼四书,一惟主于濂、洛、关、闽之说以端其本,又必使之兼明子史百家之言、古今政务之要,而以论、策试之,考其识见,本末兼该,文质得中,虽不尽如朱氏之说,实得朱氏之意于数百年之后矣。凡前代之科目如制科、秀才之类,一切废绝;前代之制度如诗赋、墨义之类,一切不用,可谓简而要、明而切,真可以行之于千万年而无弊矣。本朝科举参酌前代之制而取厥中,凡所谓明经、宏辞诸科一切革罢,惟有进士一科。洪武三年诏天下行省以是年秋八月开乡试,明年春二月礼部会试,其解额以五百人为率,会试取百人,而所试之文尚仍元制。至十七年始定今科试格式,十八年会试止录士子姓名、乡贯而未刻程文,录文自二十一年始也。自是三年一开科,取人无额,惟善是取。宣德改元始镌定额,两京十二藩(贵州、云南附)各随地产以差多寡而会试,如洪武初取士之数,又以北方学者文采不能自见,分南、北、中三数取人。正统壬戌于各布政司旧额上量增之,而会试则加以半。景泰初,诏除科额以复洪武、永乐之旧,寻复镌定,比旧额稍增,礼部试则临期取旨,自是遂为定制。夫自洪武甲子定为三岁一开科,至是三十余试矣,科场条贯日增日密,一切病弊尽革无余,惟程试之文气、进用之人才似乎有愧于前者,虽或气运之使然,习俗之流弊,然不可不知其故也。祖宗时其所试题目皆摘取经书中大道理、大制度关系人伦治道者,然后出以为题,当时题目无甚多,故士子专用心于其大且要者,其用功有伦序,又得以余力旁及于他经及诸子史,主司亦易于考校,非三场匀称者不取。近年以来,典文者设心欲窘举子以所不知,用显己能,其初场出经书题往往深求隐僻、强截句读、破碎经文,于所不当连而连、不当断而断,遂使学者无所据依,施功于所不必施之地,顾其纲领体要处反忽略焉。以此科场题目数倍于前,学者竭精神、穷目力有所不能给,故于策场所谓古今制度、前代治迹、当世要务有不暇致力焉者,甚至登名前列者亦或有不知史册名目、朝代前后、字书偏旁者,可叹也已。然以科额有定数,不得不取以足之,以此士子仿效成风,策学殆废,间有一二有策学者,又以前场不称,略不经目,人才所以不及前者,岂不以是哉?其录出以为程文者,又多萎薾粗浅、拘泥缠绕,不厌士心,录一出议论纷然,其所谓主意之说尤为乖缪,凡其所命之题专主一说谓之主意,殊不知圣经深远,非一人之见所能尽,理苟通焉斯在所取矣,何必惟已之同哉?士子志于必得,谓非合主司之意不可以取中,往往将圣经贤传之旨旁求曲说、牵缀迁就以合主司所主之意,此非独坏士习,其为圣经之蠹也甚矣。有司主此以出题,士子主此以为文,今日为士子既以此进身,异日为主司又以此取士,《宋史》所谓缪种流传,今日时文之弊殆类之也。然此又不但科试为然,而提学宪臣之小试殆又有甚焉者也,其所至出题尤为琐碎,用是经书题目愈多,学者资禀有限,工夫不能遍及,此策学所以几废,而科举所得罕博古通今之士也。正统、景泰以前所刻程文,皆士之亲笔,有司稍加润色耳,近日多是考官代作,甚至举子无一言于其间,殊非设科之本意。若夫考试之官,两京及会试皆出自朝命,乡试则方面官先期访请,洪武以来惟有学者是用,不问是何官职,虽儒士亦在所聘。后乃有建言专用教官者,其所礼聘无非方面之亲私,率多新进,士少能持守,一惟监临官是听,内外之权悉归御史,凡科场中出题、刻文、阅卷、取人皆一人专之,所谓弥封、誊录殆成虚设。谨按科场旧例,分帘内外以隔绝交通之弊,自帘以内考试官主之,自帘以外监试官主之,而提调官则兼总内外焉。然惟莅其事尔,而取人、刻文皆不得预,所以用巡按、御史为监临官者,特以纠察其不如法者尔。今宜敕有司,凡科场条贯必复祖宗之旧,所命题必光明正大、切于人情物理、关于彝伦治道者。小录所刻之文谓之程文,特录出为士子程式也,非用是以献上也。文有可为程式者则刻,无则否,或多或寡不必齐同,不许代举子作,如有欠阙繁冗,稍加笔削可也。经书题目,无甚凶恶字面不必回避。初场经义四条以通三条、书义三条以通二条为合格,否则不取;五策问目通以十事为率,非通五以上不在取数,会试则本数不足取别数足之,乡试则此经不足足以他经。凡解额惟限之不许过数,苟无足取者宁欠无足,通场全无然后短中求长,取以备数。如此,则科目所得者皆通经学古之士而适于世用矣。更乞申明旧制,在外乡试俱照会试及两京例,不设监临官,其巡按、御史止于科场外严加纠察,士子欲入场者专委提学宪臣考验而亦不许他官小试,凡百执事不许用进士、举人出身人员,恐有夤缘作弊。临晚给烛虽唐宋故事,然今科场代笔换卷多在昏暮,宜革去给烛而取减场,先期聘考试官必详加询访,不许徇私滥举,许御史纠治,惟有学行誉望者是取,不分有司。教职见任致事,仍乞申严帘内、帘外之限,不许通融出入,三日一宴之礼惟送酒瑽,不必宴会。考试官阅卷去取既定,先将所取中卷用其字号编定名第,一样三本,封号印记,其一留以自备,其二以授提调、监试官,至期比朱墨卷相同然后拆号,各照所编定字号填榜,不许更易。又于各经各存备卷三五卷,如所取卷有参错,即随经用所备卷依次补之。如此,庶几科场少弊,可以得人而复祖宗之旧矣。又考会试举人,往时入场者极多,不过二千人,今则积多已逾四千矣,窃恐数科之后日累日多,又不止此数。窃考宋欧阳修作《礼部唱和诗》序,谓宋制考校五十日,今制自初八日入场至二十日以后揭晓,不过十余日,卷多日少,恐不能无遗才,请下礼部议宽其日限而移殿试于三月望日,庶几考试者日力有余,得以尽其心力,精详文理,以为国家求才。(以上科举)

 汉武帝时,太常孔臧等议,请太常博士置弟子,复其身。择民年十八已上、仪状端正者补博士弟子,郡国、县、道邑有好文学、敬长上、肃政教、顺乡里,出入不悖所闻者,令二千石谨察可者,当与计偕,诣太常得受业如弟子。一岁皆辄试,能通一艺以上补文学、掌故缺,其高第可以为郎中者,太常籍奏,即有秀才异等,辄以名闻。

 臣按:此太学生入仕之始。夫自汉置博士弟子,试通一艺者补以官,其后唐人有学馆生徒之设,宋人有三舍之制。今世岁贡生员,礼部奏于奉天门下,试中送国子监肄业,循资送吏部选用。本朝入仕之途科目之外,惟此为重,亦多得人。(此学校岁贡)

 《周礼》:宰夫掌百官府之征令,五曰府(主蓄藏文书及器物者),六曰史(理文辞述事者),七曰胥(治文书之次叙,谓才智为什长者),八曰徒(趋走以应呼召者)。

 臣按:《周官》之府、史、胥、徒即今之吏员也,所谓“庶人之在官者,与下士同禄”是已。是时未有进试之阶,至秦弃儒崇吏,汉因之,始有试吏入仕之途。考之史,若路温舒为县狱吏、丙吉为鲁狱吏、龚胜为郡吏、赵禹为佐史之类,则是吏员入官其来久矣。本朝入仕之途于科目、监生之外有吏员,凡在外藩、宪、卫、府、州、县任自辟举,以六年或三年为满限,至部分拨,在内诸司以三年为考,依资格叙用。(此吏员出身)

 以上清入仕之路。臣按:我朝选举之制比汉、唐、宋为省,科举之外止有监学历仕、吏员资次二途以为常选,其他如经明行修、贤良方正、材识兼茂、楷书、秀才、童子之类皆兴废不常,惟任子祖宗虽有定数,然皆出自恩典,或与或否,近年三品以上子孙入监方有定例。故臣于入仕之路独详进士之科而兼及监生、吏员者,以当世之所重者在进士科,而此二途次之。窃惟本朝虽大,封拜百官亦未尝具服拜贺,惟于策士传胪之后,群臣致辞庆贺曰:“天开文运,贤俊登庸。”由是观之,则祖宗所恃以求贤辅治之具诚莫先于进士一科,是以百年以来凡明治体、建功业者皆自此途以出。《唐史》言方其取以辞章类若浮文而少实,及其临事施设、奋其事业隐然为国名臣者不可胜数,宋人亦言豪杰之士由之而进。夫唐宋取士以诗赋,多文而少实,尚足以得一时之豪杰以为名臣,况本朝取士之制本六经《语》《孟》之文,用濂、洛、关、闽之说,即汉人所谓经术、宋人所谓道学者也。为士者诚专心于此而有所得焉,上之人精择而谨取之,必名实相符、文质相称然后得预斯选焉,其所得之人才当不止于唐、宋而已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