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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宦梦录》卷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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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太子生己巳春,拟以庚午春册立,会是冬有警,不果,改他期。殆班固所云「生长于兵,与之终始」之兆。

宗伯罗公喻义好谈,易谈兵。有警,数疏陈战车之利,有旨令造成进览。公以造车非词林事,疑阁中故困之,怒不应。其后以讲章戆直为温公体仁涂改,不胜忿,直诣阁大声诟谇之,坐闲住去。温故忮害,其实讲官无诟谇阁臣体,亦自非德举。

辛未春,久旱。五月朔,上躬出南郊,步祷史馆,充导驾官余与焉。先一夕宿右掖门外,候黎明驾出,忽遍体狂热,神惊肉战,终夜不成寐。晨遂队,踉跄几仆,不揣何故。是夕为先严大故之期,罪大寡,深合尔尔。

余以辛未夏奔父讣归,家居二载,不复问人世事。值癸酉秋,伯兄可文举于乡,始出与应酬。伯兄安贫力学,自余通籍十载,郡邑未一知姓名有开列及者,至疑为非。久困竟伸,遂连第,允称福善佑怙之报。

选部林公胤昌开讲社,笋江坛侧孝、秀多从者。余为题堂联云:泉山群拱紫襟江,带海斯文重遇在。兹时闽学首尊朱,穷理致知,吾党更观未发处,稽闽学始杨龟山,以静观喜怒哀乐,未发气象;为宗至紫阳,微属转解。今人率遵朱遗杨,有沿流忘源之弊,故联语及之。同社布衣黄公文照辑有《道南一脉》,书甚佳。

兵宪曾公樱尝于讲社极言士大夫宜安贫,余曰:「以愚所见,祇安富足矣。」曾骇问何故,余曰:「公试观海内仕绅,那个是真贫的?自通籍后,谁无数畆之田、数椽之屋?但肯安心于此,勿复生事旁求,即以称贤士大夫可也。」坐颇称善,谓余言阴中世情。

甲戌春暮,忽报李公焻廷试鼎元,满城欢动。竖旗日,有司俱造宅拜余,以居尔趋陪,贺客喧嗔。既二十日后,方知其误。先是,李试卷实拟第一,临期,上忽易刘理顺,而以李首二甲卷,经御墨。比部秦公钟震诗:

南村红杏浪飞蹄,躔雄文星自紫泥。

点尔何如三子后,犹荣御笔注亲题。

传者异之。

本朝状元经会试十科,惟文公震孟、刘公理顺二人。刘性恭逊,馆中执后辈礼特谨。遇国难,阖门殉节,卓然能行所志,称完品。余原给三世恩纶,出公手。

礼部颜公茂猷,乡试以五经得隽,至甲戌会试复然。榜出,初弗录,特疏请,奉旨准名列会元前,真异数也。自颜首开此格,嗣后揭重熙、谭贞良辈继之,彬彬多宏博之士。颜好谈修炼学,奉使归。上尝记及之,手录姓名,询阁拟大用,会其卒,不果。

嘉善钱公士升初登庸,众疑出乡衮,乌程援引,实不然。尝撰为四箴以献,多规切语,失上意。旋复有所陈奏,上手报云:「倘欲沽名,前四箴已足致之,无劳汲汲。」钱皇恐,得致仕去。余趋别,及门,垂登车矣,无他语。第以世道人心为嘱,意惓惓可念。

同邑蒋公德璟以癸酉南闱事回奏,时主考丁进业革职,势垂剧,余诣钱公士升邸力言之。既得旨,钱贻余札云:「令亲事已奉处分,及于宽政,皆圣恩也。先此奉慰。」蒋得降级,照旧,实钱公偕何公吾驺力。时温公体仁病,王公应熊被纠,同不入直,不然事正难测耳。

吴门文公震孟在讲筵,专讲《春秋》,上每倾听,亦以其神采英毅,异恒人故。入阁甫逾月,会太宰谢公升疏攻许都谏誉卿,阁拟重谴,公力救不能得,微悒云:「谏官获革职为民,是极荣事!」温公体仁怒,遽以上闻,谓「股肱心膂之臣,作此违礼蔑法之语」,得旨闲住去。余辈送之郊,雪中乘骡舆行,为阁臣去囯未有故事。

文公震孟数为余道其师叶文忠公遗事,云师好诙谐,当国日恒以谈笑解纷。御史周公宗达尝疏诋魏璫不识一丁,璫恨甚,会于工所,自叙述数百语,欲重处。周师笑曰:「公如是,虽读书万卷,亦何远过妄言,何足介意?」璫为意释。一日有文书官传旨到阁,拟罪某言官,云某疏诬上好龙阳,应罪。师佯为不省,曰:「『龙阳』义何解?易以龙比君,德如阳刚、阳明类,皆佳语,殊不见可罪。」文书官谓公宁有不解理?师曰:「某衰病善忘,诚不解此。」再三言之,其人少方俊笑,面赬辞去。

又云,一日谒叶师,言朝端有异事,师曰:「岂非王司寇纪落职事乎?已公具阁揭救。」颇言事恐非公揭可了,师连声曰:「汝言是,良启我意。」其夜方对客坐,忽外传到阁函,发之,即师所自草救王揭,相与叹。前辈从善之圆、转机之敏如此,恨余不及见其人也。

香山何公吾驺亦坐吴门,累罢归。行夕,称余在讲筵风度有异,将来当大用,祝余自爱。时甫共事旬月,局局蹐甚,不审公何自见赏,恒愧谢其意。

淄川张公至发以少司寇入阁,为上兼用别衙门。之始先是召各部侍郎卿寺,偕词林诸臣,集廷中,给笔札,人予一疏,面拟旨进览,余与焉。越日发下,查履历者九人,竟特用张。其人宽然长者,非梦想及。或云官光禄卿,曰群阉善之;或云出乌程密荐,欲为姻。某公地迹秘难明,余感事诗云「相事遂烦司寇摄」,指是。

侍郎张公元佐旧为孝廉,能诗,如《山居》云「朋旧宽无赖,山林养不材」;《渡易水》云「寒风吹易水,落日吊刹轲」,并佳句,为余叹赏。后稍伤善宦,性躁诞,其乡人王公铎至目为穷奇梼杌,都无复昔年韵致。

司业马公之骥素持凖提咒,晚长斋。自云初奉命典闽试,坐前镜忽露一「吽」字,紫色如金。后值国雍丁祭,例省牲,心动辄累。夜梦牛头人缠扰,无何,卒。识者谓其镜中异睹已寓着魔之兆。居官特清素,没无馀赀。家伯兄可文为所取士,亦尝与召对九人列。

淮海杨公一鹏,以凤阳陷论死。杨初为成都司理,游峨眉,遇一道人,约三十年后当于淮阳相见。既开府其地,日暮,外传鼓投家书,启之,非是,乃昔所遇某道人书。杨迟疑,俟质明,呼见索之,已去矣,莫知所之。书内数绝句,劝杨急弃官归隐,不自决,卒及于祸。时都下盛传某道人诗,寺院中往往粘题为诫。

孟津王公铎自余偕计即定交,每见惟极论诗文,罕及他事。躯干伟,饮啖兼人,车后衣箱遍藏食具。善书,用两人张缣素于前,笔如风雨,诗草真妙绝一时。大宗伯林公素轻王,每云王,觉曰:「只是写字,别无他长。」

进贤傅公冠卧恒晚起,客谒,非亭午弗通。在阁日尝分票,疏章忘之,误视为各衙门投揭,大署其上,既觉惧,引罪。上遣小黄门诣阁询故,先是阁房惟四窗南向,内四房洞墨,白昼张灯自照。入阁者以先后为序,号「繇暗入明」,傅政处暗中。上闻,命改拓。迄今阁中存六窗南向,后进免灯熏苦,自傅始。

南昌姜公曰广每进讲,貌庄词峻,俨若老师宿儒,余辈旁侍为踧踖。上意寝,不悦,坐南迁去。其后谕首揆周公延儒曰:「初枚卜,吏部廷推曰广,有清任和合而为一之,目朕嫌部过誉,奈何以孔圣加人?命再察核。次日曰广进辞,声色俱厉,知其意不慊朕也,朕亦姑容之。」越数日,进讲复然,周为叩头谢,闻者战栗。圣意默窥人言动间,汉景帝曰:「此非不足君所乎?」正同。

侍郎陈公子壮亦同余辈讲筵,美须眉,音节可听。每讲毕,归班喘息,若弗属然。余与联班立,熟闻之。时尚书黄公士俊、状元左侍郎孔公贞运、榜眼、公、探花同官礼部,稍盛事。上方笃念宗藩,公疏诤,坐以讪诅间亲罪,落职去。

尚书黄公锦,粤人,操乡音,不论何语必以「这等样」发端,旁伺之,十得四五。适詹府鼎新书库,祀先师,公用「文不在兹」四字题其额,重为观者姗笑。

余草编修卫公胤文敕命,内云:「秦声能夏,敷畅迥异寻常;汉礼为客,周旋不失尺寸。」卫陕人,大声音,微带西气,余阴以是规之,卒坐讲音太宏,更换去。日讲视经筵不同,天颜咫尺,自无取发扬蹈厉。记同事惟丘公瑜最善,神静气肃,安安直若固然。

初余题日讲官,窘甚,念平日捧敕御前,手犹微战,兹保无陨越羞。既未繇辞免,祗得黾勉供事。盘辟前,牙签在手,直信口讲去,毫无惧意,缘争急,并兢惧,亦所不遑。始知苏子瞻所云「乐事可慕,苦争可畏,此未至时心耳。及苦乐既至,以身履之,求畏慕初不可得」数语妙甚,明乎畏慕之犹属第二念也。

癸酉南闱,墨有用「奢闾嫫刀」为御笔涂乙者,询及,悯然。颜公茂猷为余言,出《荀子》。阅之,篇名《佹诗》,其辞曰:「闾娵子奢,莫之媒也;嫫母刀父,是之喜也。」又,《荀子·与春申君书后赋》亦有此语。学不厌博,信然。

部科磨勘闱墨,或用「今古如一丘之貉」句,或用「地过日月之表」,自并拟参罚。余曰一出《汉书·杨恽传》,一出《春秋纬》云神农,「地过日月之表」见《杨升菴集》。为觅二书示之,得免,究莫知何人。士大夫不读书,辄谬訾摘人文字。后语犹小奥,岂有《汉书》未经目理?

祭酒孙公从度语余,甲戌分闱,每闻三声:某笑声,某吟哦声,某落棋子声。噫!闱中方日夜阅卷,寝食不遑,何暇作许闲事?昔李文节读书史馆,同年拟奕于孔目,廨舍且不可,况闱中乎?前后辈不相及乃尔。

给谏陈启新本淮安漕运,理刑胥役冒登武举,流落长安中。值广言路,倩其漕,稍知书者为疏,席槁跪阙门累日。内璫为持入,上激赏,授吏科给事中,朝论骇然。自是草泽求上书者踵至,甚或舆榇题诗,猥亵万状。陈每建白,多谬误可笑。冬寒赐貂,独裹一布帽自异,希动观听,中枵,实无有也。上久亦厌之。

时都下喧传,上宫中启一秘室,得画图。有僧冠进贤,兆为「有官无法」;有鬔鬙髪连顶数冠,兆为「官多法乱」;又作隔河无数人马,一主者傍徨不能渡,披髪狂走,语莫测。从来草泽上疏,至有指及之者。先是,上登极即有谣言,偶为「天启七、崇祯八」之说,殆妖谶也。

丙子秋,寇自陵后溃墙入,破昌平州,杀掠甚惨,总兵巢丕昌降,巡关御史王肇坤死之。迤逦南下,陷雄县,阻白沟河,返时逼诸生乡试期议暂改。侦既出口,始以九月二十九日阖闱试,亦异事。

闱中例房考呈卷,主考阅定去取,落卷从无经目者,意省烦,亦避形迹。余不可,悉取易、书二房皿字型大小落卷翻阅,易拔张罗俊、王龙贯,书拔叶永华。初,房考微有难色,余为详加开譬,各欣然。榜放,三生俱名士,张、王同举癸未榜,叶尤负奇厄于渡卒,为痛惋久之。其不能遍及他经者,职也。即一经落卷,仅能阅皿字型大小,而不能遇及于贝字型大小者,势也。仅此三生,已费余多方曲折矣。王为同郡人,亦无疑者,大都心事皦然。

叶永华,松阳人,即逊国御史叶希贤后。卷有「南陔白华,深衣投壶」等语,余虑为不知己者,诟厉批曰「过用六经」。属礼科一给谏覆阅,驳云:「仲尼好学,何至读此等怪书?」乃以《诗》、《礼》为怪书,异哉!非圣无法,其真胸无点墨乎?先文简在史馆时,有一大老问「尽信书则不如无书」出何典,君意谓若以实告,必愧恨无以自容,仅以偶忘答之。先文简在史馆时,有一大老问「尽信书则不如无书」出何典。君意谓若以实告,必愧恨无以自容,仅以偶忘答之。

宗伯姜公逢元,余出闱偕闪公仲俨谒之,明言其二弟及某姻戚卷佳不蒙收录。余业讶其不伦磨勘之役,遂一意吹索。尝于朝语余云:「闱卷有『草者草之』四字,何解?」余私念卷俱熟阅,无于许纰谬理,查为刘砥中二场论释题内「蕴」字,云:「蕴,从草,从糸,从昷。草者,草之微生者也。」余原批云:「说文字,说遗意,勿哂其支。」始知刘一句八字成文,姜故中断之,不惟文理不通,并句读亦不识矣。大宗伯舛陋至此,将无令天下学子笑人。

姜公曰广尝语其门人丘公瑜,曰讲筵遇午节,忽大璫馈遗丰甚,怪安从致此?辞之。其人谓送礼容或不受,此答礼耳,无不受理。姜谕无之,其人惊自咎云:「错,错,本送礼部尚书姜逢元,以姓同日讲同误。」抵是耳,足见其通内有素也。在礼部纳贿无算,屡与枚卜,摈不用。每廷推,上笑曰:「驼背子又来矣!」以姜背微伛故。其后因考选滥圈多人,御批:「何广知若此!」着闲住去。舆论快之。

陈启新疏摘《北闱元卷自有公论事》,缘大理少卿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