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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滋溪文稿》滋溪文稿卷第二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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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状一 

默庵先生安君行状 

故昭文馆大学士中奉大夫知太史院侍仪事赵文昭公行状 

荣禄大夫枢密副使吴公行状 

资善大夫太医院使韩公行状 

元故征士赠翰林学士谥文献杜公行状 

△默庵先生安君行状 

先生讳熙,字敬仲,姓安氏。太原离石人也。五世祖玠,金修武校尉。高祖全广,以赀雄乡闾,买书万余卷。曾祖升,不仕。祖滔,登经童第,金亡徙山东,爱真定风土,家焉。岁戊戌试中选,占儒籍。以郡博士举贰其学事,贵游子弟多出其门。父恕斋先生松,用名臣荐,起家江淮转运司知事,累迁建宁令。中年谢归,教授于家。母刘氏。

先生幼颕悟绝人,在襁抱间,已诵孝经。五六岁时侍恕斋膝下。随目所瞩,恕斋出以诗句,皆应口对。甫十岁,终日俨然端坐一室,博考经籍,昼诵夜思,至忘寝食,悉通其大旨。成童慨然有志于求道,闻容城刘公以理学淑多士,欲往从游,以乌君叔备为先容。刘公许之,将行,会刘公卒,往拜其墓,录其遗书而还。又闻南方礼乐斯文所遗,老师宿儒尚有存者,盍往观焉。行及中途,以疾止。始闻刘公之讣也,先生与乌君书曰:「某欲见先生之心无须臾忘,先生欲教之意亦甚厚,岂意天丧斯文。先生没矣,而今而后惟当问学亲贤取友,勉力孳孳,死而后己,庶可不负先生私淑之教,朋友期望之心,及某勉力大业之初志也。」

国初有传朱子四书集注至北方者,滹南王公雅以辩博自负,为说非之。赵郡陈公独喜其说,增多至若干言。及来为真定廉访使,出其书以示人。先生惧焉,为书以辩之,其略曰:「道之大原出于天,其传在圣贤。吾夫子既不得君师之位,独以列圣相传者笔于经,曾子传之子思,子思传之孟子,孟子没而其传泯焉。至濂溪夫子,不由师传,默契道体,建图著书。二程夫子扩而大之,然后斯道复明。至朱夫子,以为道之不明由说经者不足以得圣贤之意,于是竭其精力作为传注,以着明之,至于一字未安,一词未备,必沉潜反复,以求至当而后已。故章旨字义,莫不理明词顺,易知易行,所以妙得古人本旨于数千载之上。其关于天命之微,人心之奥,可谓极深研几发其旨趣而无所遗矣。独以世衰道微,俗生鄙儒胶于见闻,安于陋习,于朱子之说多不得其旨意而妄疑之,甚或不能知其句读,于其平生为学始终之致,及所论著,多未之见,故其所说掣肘矛盾,支离浅迫,殊不近圣贤气象。原其本意,盖欲藉是以取名,率然立论,曾不知其为害之甚也。使其年益高,于天下之理玩之益熟,必当苶然悔其平日之为而火之矣。」其后陈公果深悔而焚其书,然后学者始服先生谈经之精,识见之卓,而于朱子之学为有功。

古礼废久矣,恕斋之迁居也,先生实左右之。首建祠堂以奉四世神主,冠昏丧祭一遵文公礼书,本之以爱敬,明讲而熟习,合宜而应节,乡人观感而化者居多。先生之教人也,师道卓然,科条纤悉,皆有法度。入学以居敬为本,读书以经术为先,其讲说也毫分缕析,融会贯通,俾学者如亲闻圣贤之言,心开目明,释然无疑。是时弟子去来者常至百人,出入周旋,咸有规矩,望之知其为安氏弟子。其间各以所学分教佗邦、仕为名乡才大夫者,不可胜纪。凡当世名公巨儒经过宦游于真定者,请问无虚日,先生各随所问而告之,莫不虚往实归。苟有馈遗而义不可受者,輙谢却之。故翰林韩山王公以文章名中朝,视先生父行也,凡有制作必见示焉,其为世所推重类此。

宪司数以其行荐于朝,卒无所就,先生亦介然不动其心。故宪使中山王公、侍仪赵君以礼币延于家塾,俾教诸子以及乡人愿学者。居无何,不幸以疾卒,至大四年五月十五日也,享年四十有二。先娶张氏,再娶焦氏,皆有妇行。三子:塈,垣,墉。二女:宜宁,顺宁。塈、垣向学有立。宜宁适王氏。墉与顺宁皆夭。越六日,归葬稾城县安仁乡新里先茔之次。真定之士咸哀惜之。韩山以书唁恕斋云:「令嗣物故,不惟安氏不幸,吾道之不幸也。」

先生早岁豪迈,中年涵养完粹,气和色温,事亲至孝,与弟煦极友爱,一家父子兄弟自为师友。其学一以圣贤为师,尤深于六经、语、孟,尝病近世治春秋者第知读左氏,不考正经,因节左氏传文议论叙事始末,依仿通鉴纲目,作小字分注经文之下,以类相从,凡左氏浮夸乖戾之语悉去之,秦、汉以来大儒先生之言及诸家之说可取者附注其后,庶观春秋者以考传,读左氏者亦知有经。其大旨一以程、朱为本,以求圣人之意绝笔于庄公之十二年。为文章以理为主,皆有为而作。诗学渊明、晦翁,第以吟咏性情、陶写造化而已。有默庵文集十卷,其佗诗传精要、续皇极经世书、四书精要考异、丁亥诗注,以未脱稿藏于家。

呜呼,昔者靖康之变,中原文献悉辇而南,金有国百年,士之为学不过记诵词章而已,其于性命道德之文何有哉,矧贞佑衰乱之余乎!赖一二儒家传其遗业,俾吾道不绝如线,若先生之家是也。先生天质之美,力学之笃,使天假以年,益充其所学,则著书立言开示学者,岂止于是而已耶!姑叙其梗概以授塈、垣,俾求立言君子图不朽焉。谨状。至治二年三月丙子,门生苏天爵状。

△故昭文馆大学士中奉大夫知太史院侍仪事赵文昭公行状 

赵氏世为蔚州蜚狐人。公大父昆,金元帅府评事,以材勇闻。父瑨,始附国朝,从太师国王平中夏,积有功烈,官至昭毅大将军、河北河南道提刑按察使,由监中山,家焉。妣定国夫人杨氏。有子十一人,多知名,而公最长,讳秉温,字行直。资端重,不苟戏笑。稍长,从金进士冯巽亨学。当是时,世禄之家以侈靡相高,独公能敬让以礼,偘偘自持,滋久愈谨,华问弥着。

世祖皇帝方居潜藩,收召一时闻望之臣,咨谋治道。岁己酉,帝在和林西,公入见,仪观修整,应对详明。帝异之,命侍左右。癸丑,征大理,甲寅征云南,己未济江伐宋,公皆从行。中统元年,帝即位,命公与参知政事李某行右三部事。稽考诸道工程,称旨。三年,诏择吉土建两都,命以与太保刘公同相宅。公因图上山川形势城郭经纬,与夫祖社朝市之位,经营制作之方,帝命有司稽图赴功。至元五年,两都成,赐名曰大都,帝定都焉;曰上都,廵狩居焉。于时国家以干戈平定海内五十余年矣,而公卿多武力有功之臣,未遑文治,四方来朝贡者礼尤简易。太保奏起朝仪,诏公及史公杠等十人共讨论之,又选近侍二百人肄习之。公颇采古礼,杂就金制,度时所能行者习之。月余,帝临观焉,大悦。命立侍仪司,拜公中顺大夫、礼部侍郎兼知侍仪事,杠以下授官有差。八年秋八月,帝以生日为天寿节,诸侯羣臣咸朝,公请行新礼。先平明设仪仗于崇天门内外,东西乡虎贲羽林弧弓撮矢,陛戟左右,教坊陈乐廷中。于是皇帝辇出房,升御座,谒者传警,鸡人报时,诸王、后妃、皇子、公主以次奉贺,通事舍人引百官班入,丞相进酒,教坊作乐,成礼而退。御史执法,举不如仪者有罚。三品以上官宴飨殿上,大作乐。日晡,皇帝御辇还寝阁。自是每元旦受朝贺,冬至进历日,册立皇后、皇太子,建国号,上徽号,宣大诏令,诸国来朝,合行典礼皆公所论著也。

十年,诏收天下图籍,立秘书监,进公少中大夫兼少监事。十九年,拜嘉议大夫、昭文馆学士、知太史院侍仪事,未几加大学士,进阶中奉大夫。授时历既行,公奏以太子谕德李公谦、校书郎杨公桓撰历经、历议。公以年老,屡上章丐免。宰相不可,曰:「公天子近臣,其去就非有司所敢议。」公入侍,承间为帝言,帝良久曰:「卿视朕孰老?」公不敢复言。二十九年,公有疾,始集侍仪司所行仪礼合为一书献之。帝览而称善,命藏史馆。

三十年夏四月某日,公薨于京师赐第,享年七十有二。讣闻,帝震悼,即以子慧为侍仪引进使。是月某日葬中山安喜县尧坊原。夫人李氏、张氏祔。公凡三娶。李氏,五路都劝农使寿之女;张氏,顺天路达鲁花赤老孛之女;俱追封定国夫人。邸氏,行军都元帅信之女,封定国太夫人。子男三人:敏,忠显校尉、管军千户,佩金符;睿,赠承直郎、真定路总管府判官,皆先卒;慧,累迁集贤直学士、安丰路总管。女适陕西都转运盐使李汝明。孙男四人:时勉,承务郎、右八作司同提举;时中,时学,时可,未仕。曾孙艺,侍仪舍人。

公事亲孝,侍诸弟极友爱,凡田庐奴仆在易、镇、邢诸州者,悉推以与诸弟。恒惧诸房子孙或蹈非义,谨述昭毅公遗言以训敕之,大抵谓:「奉亲以孝,临丧以哀,居官以廉,律身以正,凡吾子孙当服膺勿失。苟或不然,则告于家庙共摈斥之,不以兄弟数。」至今海内称家法者言赵氏。

公左右世祖四十余年,帝爱之不名,尝遣使秩于山川,使者陛辞,帝曰:「交格神明,殊非易事。能若赵侍郎恭谨,朕实汝嘉。」仁宗在位,追念至元旧臣,俾图厥像置禁中,各询其行事。至公则曰:「是非起朝仪赵某耶?」诏赠公金紫光禄大夫、大司徒,谥文昭,而昭毅公亦赠太保、仪同三司、上柱国,谥襄穆,俱追封定国公。复召慧入朝,特授昭文馆大学士、中奉大夫、侍仪使。于是艺承昭文公命,将列公行事求铭墓碑,谨譔次如右。谨状,泰定二年二月丁卯,文林郎、翰林国史院典籍官苏天爵状。

△荣禄大夫枢密副使吴公行状 

公讳元珪,字君璋,姓吴氏。世为燕人。曾大父枢,隐德弗耀。大父汝霖,金千夫长。贞佑甲戌,扈从其主播汴,汴溃北归,至广平家焉。父鼎,始仕国朝,卒官奉政大夫、燕南河北道提刑按察副使,累赠资德大夫、中书右丞、寿国公,谥宪穆。妣成氏、高氏,俱追封寿国夫人。

公资简重,好深沉之思。自其大父起家以武,宪穆公致身以儒,凡征谋治法律令章程,家庭授受,生长见闻,公皆能知其说。至元十四年冬,近臣以公入见,帝视其貌,非常人也。命侍左右。以年劳授后卫经历官,擢枢密院都事,就迁经历。初诸将之平宋也,攻城野战,悉有爵赏。江南既定,枢府奏裁其人。京师五卫各置指挥使二人,副使二人,佥事二人,千户以下官有差。行省万户府各置万户二人,副万户一人,镇抚以下官有差。父死子继,兄终弟及,均俸禄以优其家,给医药以起其疾,设庠序以训其子弟,置屯田以廪其士卒。上下相维,大小相制,多公所论建也。二十六年,参议枢密院事。于时宫城建二十余年矣,缮修之事,岁月相继,尚书省奏抽军士万人付留守司主之。公亟陈其不便,始立武卫,专掌缮理宫城,以留守段祯兼指挥使,凡有兴作,必文移枢府而后行。遂拜枢密院判官。会边防用善马数千匹,时欲从民贳马,公曰:「恐京师民情骚动。今六军无大调度,五卫畜马实多,若就用之而偿其直,则事集而民不惊。」遂从其议。有旨:「军官多役军士。」公请奏定其制,万户用军士八人,千户四人,百户二人,自今多役军士者有罚。

二十八年,桑葛伏诛,尚书省合于中书,兴元忠宪王拜右丞相,中书六曹慎简僚属,诸以桑葛为官者皆免,擢公礼部侍郎。未几,迁左司郎中。时中书征旧钱谷,久不能复,丞相患之。公曰:「此前政之失,今当明言其故,蠲之。」丞相以闻,制从其请。遂迁参议中书省事。大德元年,除吏部尚书。选曹注拟,多私其乡里。公言此风不可长,凡请谒者悉皆谢绝,物论翕然称之。三年,诏遣使分道询民利病,公宣抚燕南,劾罢贪吏若干人。转工部尚书。河朔连年水旱,五谷不登,公言:「治国以爱民为本,故春秋用民力者必书,盖民力足则生养遂,生养遂则教化行而风俗美。」宰臣嘉其言,土木之功稍为之息。六年,出佥河南行中书省事。将行,拜江浙行省参知政事。初朱清、张瑄以财雄江南,及来京师,徧以金币致诸公贵人,于是朝廷授之以官。而其人僭虐,寖弗可制。及事败受诛,官录其家,具籍所致诸公贵人金币,而江浙省臣为尤甚,惟公独无所污。

武宗嗣服之初,由佥书枢密院事拜枢密副使。诏公及御史中丞王寿等议政事于中书,若惜民力、用人材、严选举、节财用、建贡举、课农桑、汰冗员、易封赠,凡若干事,朝廷皆举行之。初,世祖诏发军士万人屯田称海以实边,海都之役被俘者众,至是来归者若干人,方其在涂,饥寒不能存,至鬻子以活。公具其事以闻,诏赐钱赎之,俾为父子如初。皇庆初元,拜江浙行省左丞。江淮漕臣某言:「江南之民豪富殷庶,盖由膏饫之地隐匿者多。朝廷诚能遣官检覆,当益得田若干万亩,岁收米若干万石。」公曰:「江南平定几四十年,户有定籍,田有定亩,一有动摇,其害不细。」争之月余,不能止,即移疾去。复拜枢密副使,同列有忌公者入谮于上,出为甘肃行省右丞。岁余,拜陕西行台御史中丞。未上,值西台罢,遂召入朝。会遣使分道询民利病,公奉诏宣抚辽阳诸郡,使还复拜枢密副使,进官荣禄大夫。召见嘉禧殿,温问再三,公奏曰:「昔世祖时命军士限田四百亩,以给军需,余田悉贡赋税。今中书臣经理江淮田土,第以增多为能,加以有司头会箕敛,俾元元之民困苦日甚。臣恐变生不测,非国之福。」上曰:「凡尔军士之田,其遵旧制。」

仁宗崩,奸臣用事,公以年老致仕。至治三年,奸臣死。英宗励精图治,独任东平忠献王为右丞相,君臣相契,慷然欲复中统、至元之盛。优诏起公,及安阳韩公从益、大兴王公约商议中书省事,于是绌奸邪、厘弊政、举材能、兴礼乐,以称天子责任之意,天下之民亦皆悚然思见其治矣。三年秋七月某日,公以疾薨于位,春秋七十有三。是年九月某日,葬公永年县阳城乡临洺镇西原。公居官清慎,务持大体,不喜更张,所至无赫赫誉,既去而人见思。夫人郭氏,李氏,皆前卒;再娶某氏。子男曰复,奉议大夫、太庙署令。女适翰林待制卢亘、著作郎靳泰、丞相史忠武王诸孙庄。公既塟之明年,复请状公行事。

洪惟国家太祖皇帝以干戈平定中夏,世祖皇帝以威德混一海内,当是时,勋劳将帅之臣,爪牙态罴之士,咸被器使,布列中外,以酬其平昔之劳,富贵其身者,可谓至矣。然而自昔天下国家必有道揆法守,而后能有为也。故至元以来,建中书以统百官,置枢密以总军政,官曹既立,法度渐备,虽有侥幸苟且之人,将亦知所儆惧矣。盖法立则民畏,人存则政举,孰有任法而不任人者乎!凡累朝兵政之源委,当代将帅之材能,城郭山川之阨塞,边防屯戍之要害,生民户口之蕃息,金币钱谷之虚实,必有深知其要,身任其责,弥缝持守,以成天下之务者矣。若吴公者,岂非其人欤。公历事五朝,始终一德,每进用则士民相庆,及其薨也,朝野皆为之悲。呜呼,古之所谓大臣者,公庶几焉。谨状。泰定四年冬十月甲子,应奉翰林文字、承直郎、同知制诰兼国史院编修官苏天爵状。

△资善大夫太医院使韩公行状 

韩氏世居真定真定县。公讳公麟,字国瑞。高、曾仕金,袭长千夫,谱亡逸其讳。考始业医,疾者服药輙愈。天兵急攻襄、樊,士卒需药者踵门,贫者多不取直。公幼读父书,既长,挟其术游京师公卿间,名声籍甚。至元己丑,故礼部尚书许公国祯举名医若干人以闻,公与焉。帝召见便殿,各询其人所能,出示西域异药,使辨其为何药也。公食其味,独前对曰:「此与中国某药侔。」帝加赏异,命为尚医。

是时帝春秋高,体常不平。公典领方药,蒙赐貂裘、玉带。辛卯,勑授医正郎、御药局副使。

明年,诏皇孙抚军北边,公从行。次野马川, 【 「野马川」原作「野为川」,适园本、徐刻本同。据李氏钞本改。】 皇孙疾初愈,欲出猎。公白:「殿下是行所系至重,今疾新愈不可以风。臣受诏调护殿下,有如疾不可为,臣死固不足惜,奈宗庙社稷何。」皇孙嘉其言而止。甲午,世祖宾天,皇孙归自抚军,即皇帝位,是为成宗。公易阶为承直郎,迁太医院副使。寻加奉议大夫,又迁中顺大夫、太医院大使。大德辛丑,升太医院为二品,进嘉议大夫、佥书太医院事。

帝身即位,承至元治平之余,岁时丰登,府库充实,任用耆艾,遵守成宪。元贞、大德之初,在下号为无事。退朝之暇,优游燕间,召公读资治通鉴、大学衍义。公开陈其言,缓而不迫,凡正心修身之要,用人出治之方,君臣善恶之迹,兴坏治忽之由,皆烂然可睹。帝从容咨询,朝夕无倦,公不为容悦逢迎,每因事献纳于帝。初,御史中丞崔公彧言事忤旨,公乘间奏曰:「台谏天子耳目,自今皆结舌噤口而不敢言,是自涂其耳目也,何以知天下之善恶乎?」帝召崔公,俾尽所言。帝问公:「当今儒臣孰与卿比?」对曰:「集贤学士焦养直学为通儒,昔事先帝,日侍讲读,非臣所能及也。」遂召焦公入侍顾问。泰州孝子以事亲闻,公荐于帝曰:「忠孝无二道,此其人材必可用。」帝命中书锡五品官,其人果以能官称。公之论建率此类也。其佗随事辅陈,中禁事秘,外所不闻者,不可以缕载也。公既见知人主,恒以谦谨自将,所有锡赉,輙辞不受。帝晚节寝疾,公言:「治世莫如爱民,养身莫若寡欲。」帝曰:「朕闻韩某言,恍若疾之脱吾体也。」至大中,尚书省臣专权用事,公移病家居,除淮安路总管,不赴。皇庆初元,除秘书卿。明年,拜昭文馆大学士、资善大夫、太医院使。初,世祖以本草为未完书,命征天下良医为书补之。公承命往以罗天益等二十人应诏。又尝校定圣济总录。医者赖焉。

公事亲以孝闻,母夫人尤有寿,年九十余,岁时公帅诸弟上寿,搢绅以为荣。抚爱诸弟尤笃,养孤子、嫁孤女若干人。俸余悉购古书奇画,一室萧然,淡若无所欲。故事医者不许封赠,仁宗特赐公祖季赠昭文馆大学士、资德大夫、上护军、常山郡公,谥安穆;妣马氏常山郡夫人;考天佑赠荣禄大夫、大司徒、柱国、赵国公,谥康忠;妣康氏赵国太夫人。公享年六十有七,延佑六年十一月某日薨于位。

古者天子虽有聪明睿智之资,又必慎选直谅多闻之士置诸左右,以参讽议,以备顾问,是以君德日新,治道日隆,后世莫能及矣。钦惟成宗用韩公者,其审是道欤。帝在位十有四年,朝廷清明,海宇宁谧,公卿称职,年谷丰洐。虽帝之聪明守成为弗可及,亦惟韩公匡救启沃之力居多。或者独以医术论公,尚得为知言也哉。然岁月既久,公之言行寖弗克传,故掇其所可知者而论次之,以俟史氏采择。谨状。翰林修撰、奉议大夫、同知制诰兼国史院编修官苏天爵状。

△元故征士赠翰林学士谥文献杜公行状 

公讳瑛,字文玉,霸州信安人也。金之季年,河朔俶扰,公辟地河南,居缑氏山读书讲学,博览无所不见。时金将亡,儒者犹习文辞为进取计,公爵禄不入于心,刻苦自励,独探六经、百家之旨,古今治乱之原,昼诵夜思,仰观俯察,优游自适。金亡,转居汾、晋之间,授徒为业,声问渐着。故中书粘合珪开府彰德,以书币延公,至则待以宾礼而师问焉。

当国家草昧之初,法制宽简,凡赋役刑罚、除授官吏,州郡皆得专之,公从客为中书言:「兵荒之余,生民穷困日甚。宜缓刑薄赋,以遂民生;修学养士,以兴治化。」中书从其言,民获阴受其赐,士子受业者恒以百数,至今相、卫俗尚文雅,公之化也。岁己未,世祖皇帝奉命南伐,所至郡邑,访求人材,谘谋方略。道过彰德,召公入见,问以取宋之策。公对曰:「王者之师有征无战,向者天兵既已灭金,又欲平宋,诞敷声教。盖惟不嗜杀人,然后能一天下。矧今宋主闇弱,奸臣擅国,习俗娇靡,将卒恇怯,所恃者长江之险。国家应天顺人,兴兵致讨,选将任能,禁暴戢乱,据有上游,戈船东下,一举而可定也。」上曰:「善。」

世祖入继大统,肇新制度,详延海内方闻之士,咸登诸朝。使者至彰德,公闻王文统已居相位,专言功利,以固权宠,輙引避不见。会中书左丞张公文谦宣抚大名诸路,复奏起公为大名、彰德、怀孟等路提举学校官,亦辞不拜,曰:「风化至是,尚欲仕乎!」即杜门谢客,以修学著书为事。所著多明经术之意,有春秋地理原委十卷,语孟旁通八卷,皇极引用八卷,皇极疑事四卷,极学十卷,律历礼乐杂说三十卷,文集十卷。公仪观秀伟,美须髯,望之俨然。既居彰德,因留家焉。初中书怜其贫,与田千亩,不受。术者言公寓居地下当有黄金,家人欲发地视之。公曰:「金汝所藏耶?怪诞之言,吾弗信也。」公去,后居者果得黄金百斤。公之廉正类此。享年七十,以至元十年九月十六日终于家,塟安阳县王裕村。将终,命诸子曰:「我死,棺中第置杜甫诗集一编,题其志石云:处士杜缑山墓。」

公曾祖信。祖植。父时叔,母张氏。娶孙氏,后公九年卒,祔塟公墓。子男三人:处思,十岁能诗,号称奇童,年二十余而夭,君子惜之;处立,睢州儒学教授;处愿,初以台荐为按察司书吏,累迁济宁、大名路经历,吴桥县尹,终东昌路推官,皆有惠政。女适李某。孙男三人:曰愚,为郡文学,累封奉议大夫、枢密院判官、骁骑尉、安阳县子;曰坚,曰钦。曾孙男七人:秉彝、秉钧、秉直、秉让、秉容、秉一、秉中。玄孙二人:洹、漳。公既塟之六十有六年,是为天历己巳,文宗皇帝开奎章阁,诏修经世大典,凡国初勋臣故老行事悉登载之。秉彝方为丞相东曹掾,录公遗事送官。天子览而嘉之,制赠公翰林学士、资德大人、上护军,追封魏国公,谥文献。寻擢秉彝奎章典签,与修大典。书成,迁鉴书博士。今上皇帝御极,命儒臣进说经训,又兼经筵译文官。未几,拜陕西行台监察御史。人皆美公文字之泽盖未艾也。秉彝将之官关中,过家上冢,念公墓碑未刻,无以昭朝廷褒恤之典。于是近臣以其事闻,勑台臣撰书铭文以赐。

呜呼,昔者国初承金兵绝学之后,文物凋弊殆尽,赖一二儒者掇拾修补于坏烂亡灭之余,俾斯文不绝如缕,其功讵浅浅哉。天之报施宜在后人也。天爵向官奎章,辱与秉彝同时,雅相好也。谨撰次公学行论著之大概,以备采择。谨状。元统二年四月甲子,朝列大夫、监察御史苏天爵状。